凤州,梁泉县。
山洪咆哮着汇入汹涌的故道水。
东畔原野上,一望无际的百姓正在瓢泼大雨中前行。丁壮推着独轮车,妇人抱着孩童。
有人用扁担挑着几只鸡鸭,手里牵着一头羊,身后还跟了两条黄狗。
有人拽着两个牛犊,破口大骂。
也有似乎读过几本圣贤书的士大夫,抬头任凭大雨冲刷。突然,一个瘦成皮包骨的老头倒毙在泥潭里,儿子拍打着老父亲皱巴巴的脸,痛哭流涕。
“乱兵来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众人回头去看。
铁索桥上,大群身穿褐衣的武夫正嗷嗷叫着飞快渡河。将领们望着雨幕下的原野,指指点点。军士分成数股,追赶上来。他们轻装去甲,饱食终日,动作麻利,宛如一群狮子。
“儿走了——”儿子停了哭声,放下老父亲的遗体,抱起两個孩子拔腿就跑。其他百姓也顾不得家产了,在嚎哭声中加快脚步。
被丢弃的女婴坐在泥潭里哇哇大哭,大群骑卒呼啸而来,踏作齑粉。
被扔掉的猪羊齐叫。
失去主人行踪的黑狗到处张望。
“噗!”苍髯的头颅飞起,老妪瞪着眼睛,看着一边的小孙子。
少年拿起柴刀,搏斗武夫。
“咔嚓!”骑卒掠过,顺手一刀砍掉他的脑袋。
女人尖叫着被踩在脚底,任凭身上的兽兵们肆虐。一个个男人被打跪在地上,被兽兵用绳子串成一条线抓走。运气好,能在填壕的过程中幸存的话,将来说不定能加入他们,成为兽兵的一员。
敢于反抗的人被杀死在地上。
兽兵潮水般席卷原野,铺天盖地的感义军正在执行洗城。最近风声非常紧,大队蕃汉游骑兵、斥候频繁入境,出现在两当县、三松山、骷髅川一带,并与他们爆发数十次血腥交锋。
圣人将兵五万来讨!
这让早就打定主意远走汉中快活的感义军立即加快了离开进程。凤兴两州民生凋敝,贫瘠不堪,留之无益,不如挪窝去富庶的兴元府。但在这之前,他们需要制作肉脯,收拢“耗材”与粮草,做好后勤准备——然后再直奔褒水,渡河南下。到今天,洗城已进行了五天五夜,城中民无复遗类。
撤往汉中途中的粮食,应是够了。
至于兵马。
衙军、镇兵、支州兵、团结兵万余甲士。
加上他们临时抓来的大量壮丁,足足三万余人,贼势滔天!
南面兴州,还有几千野兽正在“干活”,忙完不知会选择与主力军合流还是去哪。
这些都是满存的兵。
其实也谈不上,他也不见得能控制不了这些杀材。这里面的人,有的是跟着满存入关勤王然后被带到凤州的代北杂胡。有的是诸道兵围困黄巢期间,满存接收的巢军降卒,或泾、灵、夏、陈诸镇溃兵。有的是满存在神策军为将时统领的禁军,移镇凤州后,随他到任。
有的是凤翔逃来的余孽。
这里九成的武夫,服役十余年,不知上阵厮杀过多少次。他们并不喜欢满存,因为大帅残暴好杀。但满存同样反感众军,从外宅郎入蜀也只带了亲信的,能掌握的两千多人。
桥头上,一群将领脸色阴沉。
“抢了多少粮食?”
“贱民跑太快,只掳回男女2200余口,牛羊猪狗数百,鸡鸭猫千余。”
“朝廷讨伐之师到哪了?”
“停驻黄花,继续冒雨挺进的话,下午就抵梁泉城。”
“王师驼马十余里,辎重肥厚的不得了,不如集结精兵迎战圣人?”
若是能战胜,便一路杀奔京畿,谋入长安。凤兴两州的百姓被他们横征暴敛快十年了,除了做肉脯,填壕,已无价值。
不如去抢圣人!
留后周宗良却不吭声。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清楚感义军内部有多混乱,造反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造皇帝的反,入长安。还是造大帅的反,跑去攻打邻藩。好好在凤州屯田养民,老百姓富足了,不就有财货了吗。偏要干这杀头勾当!隔壁作乱的岐兵被屠戮殆尽,真就不当回事。觉得山高皇帝远,朝廷式微,收拾不了你们这万余人?
可惜,自己晓得利害,军士却听不进去,尤其是那些脱胎于巢贼的食人狂,与野兽的区别也就是披着一张人皮;可惜,群情骚动,带着自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这世道,疯了。
周宗良越想越气,额头青筋条条绽开,瞪着诸将愤怒的骂道:“狗奴!天杀的贼胚,娘胎里的贱种!某被你们这群蠢猪害死了!某早说了为一都头则愿足矣。结果你们日夜鼓动,逼着某做这留后,要去打汉中。如今大军刚出发,王师就来讨,去留两难,奈何?”
“周宗良!”浪荡都兵马使王遇竖眉大喝道:“军中岂你一人可为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