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说。朱珍跟了汴王多少年,何等功勋。没有他鞍前马后,汴王能有今日这一片基业?然而呢,因为军中威望甚重,激起了大王的猜忌,直接就被当条狗勒死了。何其刻薄,何其无情;葛从周不想劝,没必要自找晦气。
……
王宫般的园林内,朱温正在议事。
进奏院韦震、裴铸一行三百多人在蓝田县被强盗截杀的事,他很生气,因为不用问也知道是下流的沙陀贼干的,这也是进奏官第三次被晋人刺杀。两镇在长安的交锋就没停过。彼此渗透,痛下杀手,俨然把京城变成了第二战场。
但他并不伤心。
文人有什么好心疼的?去年一幕僚说错话,他把在场的三十余僚吏尽数锤杀。当然,敬翔、李振、赵敬这类既有才干,又能摸索他心意,还懂得顺毛撸的文人,他还是相当宝贝的。故而为韦震他们掉下了几颗伤心的热泪,不让大伙觉得他冷血。
“善加抚恤,各赐蜀锦五百匹,代我慰问家人。”朱温擦了擦猩红的眼眶,吩咐道。
一旁书记官快速记下。
“大王。”朱温虽已被褫夺一切官爵职务,但宣武军中仍以将相为称。敬翔安慰了朱温几句,小心翼翼的把话题引到正事:“诏以郓城朱瑄为东面招讨使,兖州朱瑾副之。诏以李克用北面招讨使。王重盈西面招讨使。襄阳赵匡凝南面招讨使。仍令诸道兵各发进止,会军进讨……”
朱温安坐不动,神色澹定。
怕吗?一个做过大齐东南面诸道行营都虞侯,被黄巢亲至灞上迎接的重臣,他怕个屁。秦宗权五十万蔡贼兵临城下,他尚且面不改色,从容应战。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圣人不如他那短命哥哥厚道。根本不上路子,稍微一恐吓就恼羞成怒炸了毛,倒也符合血气方刚的年龄。
至于被褫夺的官职爵位,莫慌张。
待入了长安,圣人是如何罢黜自己的,到时候还得一样样加回来,还得给更多。圣人是怎么挥斥方遒数落自己罪过的,亦得当面陈奏回去。只要得胜,他还是大唐的忠臣。实力最强,那他就是天下最忠诚的忠臣。
“独眼龙最近在干什么?”收敛心神,朱温领导起会议。
“闻欲伐赵,得圣人居中协调,遂罢兵。这会与义儿李存孝反目,估计打算南下昭义,但听说圣人又亲自致信,李克用短时间应下不了决心。”敬翔答道。
“李存孝,代北杂胡,武艺冠绝衙内。昔年诸道兵围攻长安,其以数百骑追着上万巢贼砍杀。便是项王、慕容垂、尔朱荣复生,也不过如此。”朱温目露追忆,叹道:“而且潞州那么好打吗?独眼龙若是没疯,遣夫人、子女入城劝说李存孝回头才是上策。”
时局至此,长安与汴州之间阴云笼罩,战争一触即发。独眼龙又素来自诩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剪黄巢、镇代北、黜襄王,存易定,自居平难救主之臣。李存孝只要不太过分,独眼龙哪还有功夫杀儿子。
这让朱温觉得很不美。
看来这次又得因为圣人做一场。也行,谁赢了,圣人就归谁。
“李克用来不了。”敬翔翻看着文件,道:“北面大同军、幽州皆窥伺代北,将李克用当成草谷打,李克用若率主力入关勤王,不怕幽州贼抄了他代北的老弱?”
决不要指望幽州兵的节操!
渤海人、高丽人、契丹人、突厥人、回鹘人、吐谷浑、李克用、横海,就没有幽州兵不敢抢的对象。或者说幽州十余万杀材本就是杂胡里混了一群汉人。幽州的情况怎么样,看它下面的河北诸镇就知道。杜牧曾说过:“两地皆多良田畜马,生年二十,未知古人有曰周公、孔夫子者。击毽饮酒,马射走兔。语言习尚;无非攻守战斗之事。
庶民不知周公、孔子为何物。人们每天聊的都是怎么杀人,成群结队的儿童在街道上你扮节度使,我当牙兵,拿着木棒互相打仗,演习“鼓噪”、“作乱”。后世耶律德光入侵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被打得骑骆驼跑路,很核理!
话说回来,面对幽州兵这群军纪第一糟糕的穷寇以及赫连铎这个死敌,李克用敢倾巢出动吗。
“独眼龙不来最好,来了打痛他就是。”朱温不是很在乎这个匹夫。倒是毗邻关内的河中镇,他有点担心。
“守户之犬。”敬翔笑道。河中从王重荣开始就形成了中立的习惯。大顺年朝廷讨李克用,双方在境内杀来杀去,河中一声不吭。还专门把晋、绛两州拿出来当做战场:就在这打,其他地方别去;颇有些大清在日俄战争中的风采。
朱温不语。河中已在李克用的撮合下与圣人联姻,这次保不齐会出兵。但肯定不是为了圣人,而是防止他趁势攻取河中诸州。
不过,他和河中有些交情。昔年他为了保命,找了比他年少几岁的王重荣当靠山,口称舅父。
“遣使至蒲州,就和王重盈说,我意在长安,但入朝诛杀蛊惑圣人的奸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