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是留。
去,怎么去。留,又该怎么留。
李振出的那几个主意不能说完全没用,但他不是特别认可。
南下攻冯行袭取金商两州这个提议……
冯行袭很好打,他自信带五千人就能荡平两万多金商兵。可问题是地形糟糕,人家躲在山里不跟你打。你来,就上山跟你躲猫猫。你一走,又钻出来蹦跶。如之奈何?搜山么!真想打肯定打得下来,但时间人力成本太高。有这精力不如优先对付瑄、瑾。资源有限,朱温不想浪费在冯行袭身上,等抓了圣人,平了齐鲁,这些墙头草自然知道该怎么选;飞书可定。
至于北上决战李克用、王重盈,那肯定要主力压上,做好周全准备,争取一巴掌抽死,不然就是浪战。
退回洛阳乃至汴州更不可能。出征前他当众许过承诺——入长安,财货美女自取。现在什么没捞到,就这么垂头丧气的回去?回去为了安抚军心,得拿多少钱款赏赐军队?再者,此役若让圣人屈服这个最简单的目标都没达成,威望得堕落多少?怕不是师还大梁,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某某刺史、镇将造反的消息。魏博、武昌军这些附庸看到你灰头灰脸,不作乱才有鬼了。要撤军,就得做好回去就四处平叛的准备。
麻烦。
本以为是一场郊游般性质的军事行动,汴州大军一到,圣人立刻跟他那些祖宗一样吓得连夜出逃,然后乖乖认怂,给他加官进爵;结果搞成这个德行,真真是骑虎难下。
“大王且宽心。”敬翔开解道:“既得陕、虢两州,辖地横跨东西千五百里。此行便是大赚了。兵者,持久之事。征讨巢、蔡,打了五年。攻时溥、朱氏兄弟,鏖战至今亦是五年。以圣人如今的作为来看,想要让他低头,少者一两年,多则三四年。”
想一口气打碎他的膝盖,很难很难。
而战争,从来就是一个双方反复拉锯的漫长过程。
“以后陕虢在大王手里,主动权在大王手里。什么时候大王想来攻,来就是。圣人这回能抵挡?下次呢?次次都能挡住吗。”李振亦安慰道。这回有李克用、王重盈、赵匡凝、朱瑄为他分担危压,等灭了这帮人,倒要看看谁来救他!
朱温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良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叹道:“连战连捷,是我轻敌自大了。还是再等等吧;禁沟寨是打不下来了,看看刘知俊、友珪能不能取得突破。若能拿下四五个寨子,就有了立足根基,便屯兵关塞,步步侵蚀。若三关寨也顽固不克,那也没办法了,只能走。”
“如此,则霸者上善之思。”敬翔赞许道。
也就天气太冷,连日暴雪封山。不然全军昼夜上山伐木,早让圣人尝尝焚山煮海的痛楚了;只是行军打仗没法苛求完美。世间事,正如此。潼关这局势,错综复杂,还有得说辞;万一王师自乱阵脚了呢。自己的军士耐不住严寒苦战,圣人的兵就是木偶么。
只要是武夫,不论哪个藩镇,还是谁个节度使麾下,都一个吊样。他不相信圣人的军队就是任劳任怨的驽马,就不会鼓噪。
“大王,祸事突发矣!”正自思量间,一名幕府官员跌跌撞撞的跑到朱温面前,禀道。
毛毛躁躁的,朱温正欲训斥几句,想到敬翔几人也在,遂皱眉道:“军营要地不许慌张大叫,随便奔跑。说,什么祸事?”
“禀大王,徐州兵阵前作乱!鼓噪焚旗,竟裹挟刘知俊投敌。”
“这帮杀材。”朱温脑袋顿感阵阵眩晕。
……
房间内,柔奴为圣人左脸换缠沸水煮过的白布。那夜被流矢飞到脸上,好在他在军中从不卸甲取盔,因此只擦破了皮,留下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圆窝。但这让所有人的心都哆嗦了几下。也是在这一次,内外才深刻意识到,原来圣人在他们心中已如此重要。
“哼哼……呜……”何虞卿坐在旁边,哭哭啼啼,直一枝梨花春带雨。
在她的心里,丈夫的形象早就从冲动易怒、疏远妻子、动辄喝得人事不省的醉汉变成了一个外表冷酷而内心柔情,勇敢智慧,又相当孤独,背负着很多沉重心事的皇帝。
听到圣人中流矢而崩的谣言后,何氏在西城关哭了整整一夜;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莫哭了。”圣人伸出手擦拭她的眼泪。
久走夜路必撞鬼,常在军中必受伤。奉天城头与叛军白刃战的顺宗,事后袍服变成了血衣;比这严重了太多。李世民的后人,昏的傻的蠢的都有,但没有不会砍人的。连马球皇兄这个奇葩都是剑槊双绝。时代不是两汉或者后世的明清,天子坐明堂,垂手而治天下事。该流血就流血,没啥好说的。
“你吓死我了!”何氏抹了哭得血红的一双眼睛,逮着圣人的肩膀:“此后可不可以不顶锋冒矢?”
“等到不用我顶锋冒矢的时候,就可以了。”
“那能不能躲在将士背后,不要给叛军伤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