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李嗣周盘算了下人数,道:“一会见了圣人我就——”
“就怎么样?”雪地里走过来一个手按刀柄、怀托兜鍪、满脸擦伤和胡碴的札甲青年。身边拥着一票虎背熊腰的武夫,用或同情、或轻视、或偷笑的表情看着光着膀子的李嗣周。
“圣人……”
“我听说耀武军欲作乱?”
“鼓噪者臣已诛杀,余者将士忠心——”
“知道了。”圣人打断了他的话,从他身边走过,抽下背部的荆条:“带你本部骑卒去射书,告诉叛军——我不忍城中军民玉石俱焚,为尔缓师一日,使尔自赎其罪。若一日后不开门出降,当分兵十番,昼夜掘地以攻。于我势众,于彼必弱。届时打破大荔,成败生死,妻儿父母,审慎权衡。”
这……
“乱军惧为恶人,故不愿降。使赦其罪,必定献城。”李嗣周建议道。
“行了!”圣人不耐烦的一挥手,道:“岂不闻吊民伐罪?且不说他们毁长春宫,奸杀金墉郡主、永平公主诸李氏女,玩弄郑昭仪、孟才人两位先圣妃嫔。其穷寇百姓,虐刑滥罚,流毒之烈,谁人不知!我今来讨,难道是为了得到大荔城这手掌之地吗?正为除此大害,为民去一疮患。要么做恶人,要么死,没有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既选择撕了人皮做畜生,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什么都让你爽了,回头来句我投降,你要善待我。无辜者在地狱哭瞎双眼,被祸害的幸存者成了疯子,凶手却在人间接受改造,摇身一变又成了王师,跟人炫耀以前的“事迹”;什么逻辑?
“是。”李嗣周穿上衣服麻溜退下。
待他走了,圣人这才在帅帐召集诸将说道:“且回去整顿器械,鼓舞士气。告诉儿郎们,俟破大荔,同州叛军的财货,朝廷分文不取,尽与有功将士。”
“喏!”
……
十二月二十七日,王师将数百封劝降书绑在箭上射进大荔,叛军不应。
二十八日,下令攻城。
秦泰精神有些恍惚,看着威风赫赫的大群武士,仿佛回忆起了从前在凤翔酒池肉林的时光。幕府官员不听话,杀。李茂贞入长安无果,反。李继真打败仗,随手宰了。判官的妻子天生丽质,掳至营中挞伐。再骗判官磕几个头,戏耍够了就砍死。节度副使张樊不敢造反,鼓噪起来围了他。到头来张樊还得低声下气的拿出财货好言好语安抚大家。
想起美人相伴,高高在上嬉笑怒骂任凭本心的好日子。
缓缓摸过光秃秃的头顶下巴和被刺了恶人小篆的脸。
秦泰竟红了眼眶,狠狠一掐手心。
可惜,长期遭受打骂虐待,每日只能获得两张醋饼保命的他愤怒的情绪都失去了。刺配恶人军这么久,他早已学会了生存的法则。生气的结果就是被毒打。那些管带他们的杀材折磨他们这些可怜人可是毫不留情。他仍记得在唯一的好友是怎么死的。因为半夜在营房哭泣,被武士扔进熊熊燃烧的丹炉,活活烧成骨渣;吓得他尿了裤裆。
最痛苦的是,这噩梦般的生活完全看不到希望,只有无穷无尽的凄惨。
秦泰轻轻松开了拳头。
快了。也许这次填壕就会成为城墙下的一具无名尸体。
“若有来世,我想……”
直到武士的马鞭重重抽在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才让秦泰一个激灵,忙低着头小跑到营门外集合。
周围有几个恶人是他熟悉的。
洪琦,邠宁衙军。
石多汜,凤州巢军余孽。
花宗甫,韩建的亲兵。
又少了好多啊,刚刚结束的潼关一战真的死了太多恶人,全是被修筑寨子、加固城墙、挖坑、搬石头这些繁重的体力活累死的。如野狗一般死在雪地中,尸体被践踏成灰烬……
秦泰匆匆用眼神和三人打了个招呼,便全神贯注的在武士的命令下整理队形。当了这么久恶人,军中技艺还未生疏……旗帜一看他就知道什么意思,军官一挥手他就能反应过来是往哪边去。距离一瞄,就知道弓箭射不射中……
该死的。
那些什么都不会的民夫每天却能吃得饱饱的,自己凭什么只能得到两张硬邦邦的醋饼!
他不甘心!
他不止这个价钱!以前在凤翔,作战的赏赐低于十匹绢,他动都不会动一下!
秦泰眼眶一红,嫉妒死了那些男女民夫。
“啪!”蒲扇般的巴掌招呼在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武士的咆哮响起:“你这天杀的恶人在哭甚?莫不是不愿填壕?”
“愿,愿。”秦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一巴掌压下了他的嫉妒。
“好好打。待填了壕便攻城,谁要是能登上城楼,晚餐多给两个肉饼。”军官们带着民夫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扔给每个人一支木矛,训话的同时许诺赏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