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按昭宗养十万神策军的数量和标准,圣人就要找根麻绳吊死了。
萧萧梧叶声中,圣人来到了一座爬满藤蔓、破败倾颓、古意盎然的瓦房。宅左有池塘,宅右是一片桑林、竹林。前主人应该是在战乱中死掉了,房子分给了迁来的流民。
“要进么,臣去叫门。”赵嘉问道。
圣人看了眼身后的武夫们,摇了摇头;大过年的莫惊吓别人。
他绕了个弯,来到了右侧桑林。
这里,有灯火投映在雪地上。
圣人悄悄走到窗户根下,踮起脚跟,把脸凑上去。
透过圆洞,他看到方正的土坑里木柴燃烧,红红的篝火坑照亮房间。语笑喧阗、母子来往。小女儿蜷缩在角落的草堆,身躯在哆嗦,似在打摆子。老孺靠在墙上,满是褶皱的双目微闭。
身强体壮的木讷男人蹲在火边,拾掇着火堆。一口陶釜架在中心,汤水冒着蒸腾热气。
妻子用手撕烂鸡肉,轻轻放进陶釜,同时指挥小儿子找出米袋,加入几捧黄灿灿的粟,自己则眯着眼,捏着一撮盐撒进汤水。撒完,又把手指头塞进嘴里抿。感觉粟煮得差不多了,又取出一袋无名野菜和桑叶放入。
“得亏官府发了过冬的口粮,不然逃到关中也是饿死。”男人说着,抱过奄奄一息的闺女在火边坐下。翻看着小女发紫的上下嘴唇。二女,应是挺不过年关了。
妻子默默无言。在蔡州,大儿被抓去制成肉干,逃到关中二女又生病。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官府授的田,就靠自己两口子能打理出来么。
屋内相继响起叹息。
一家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圣人只能模糊地猜想他们交谈的内容。
听了一会,他们吃起了年夜饭。因为盐加得少,大混煮的味道比较寡淡。粟里的砂粒也非常多,他们不停用手指捻嘴。可即便如此,一家人还是将其当成了山珍海味,吧唧着嘴吃得很香。
这便是自己治下。
圣人放下脚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略一犹豫,他脱掉虎皮袄放在窗户下。
身好冷!
心也好燥热。
“圣人怎如此不爱惜身体?”赵嘉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拉着他慢手慢脚走得远远的,解下鹤氅披在妹夫身上,责怪道:“今生灵煎熬,寇盗充斥,帝王宜举贤任能,缓不急之费,除苛刻之征,杀奸贪之吏,黜无能之官,灭凶残暴兵,使百姓安于生产,则家给人足,何必如此行小惠。天下病儿多着呢,圣人救得了这个,救得了每个?”
“看见一个就救一个。”
走出梨花村,圣人靠在灞桥栏杆上,望着银光闪闪的灞河。一条灞河,流贯汉唐。粼粼波涛见证了多少天子的荒厉明庄。我一心想着中兴,求什么呢。求征服敌人的妻女?为闭月羞花之奉乎,为宫室之巍峨乎,为杀人如麻使天下战战兢兢乎?
不。
身前是小麦青青。身后是长安的万家灯火;我只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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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二年正月初一。
天还没亮圣人就起床梳洗,召集枢密、翰林两院官到蓬莱殿干活。
油灯下,枢密供奉洛符、闻人楚楚、南宫宠颜、下使杨可证、上使赵如心在案几后跪坐一排,整理着堆积如山的奏书。翰林学士姚洎、独孤损、赵光逢、院使韩偓磨墨执笔以待,听候命令。
“元年十一月,浙东道明州刺史钟文季被杀,其将黄晟自称刺史,请授法物。”赵氏读道。
“不许。诏杭州观察使钱鏐讨之,令吏部自选官员出刺。”圣人想也不想。明州,后世宁波是也,极其富庶。即便财赋朝廷得不到,哪怕落到钱鏐手里,也不能扶正黄晟这杀官自代的野心家;何况正该趁挫败朱温之际向两浙施加影响力。
闻言,韩偓笔走蜿蜒,文不加点。
“潞帅李存孝自以有功于骠骑,而信任不及存信等,愤怨,且惧王讨,乃潜结王镕及硃温,密表请以三州归朝,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兵讨李克用……”南宫宠颜放下表文,叹道。
看这架势,这对父子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圣人之前的调解白搞了。大将军在干什么?还有李存孝,父子闹矛盾,你联系朱温?大将军岂能饶你。便是圣人也不会站在你这边。糊涂!
“且不理会李存孝,午后延英殿会议,我与宰相讨论对策。”圣人闭了闭眼。
“东方传来消息。”闻人楚楚清了清嗓子,接续道:“濠州张璲、泗州张谏附于硃温。宿州郭言亦欲降,庞师古闻讯,将十万汴军昼夜急攻,时溥告难诸镇。瑄、瑾发兵赴援。朱友裕挥师拦截,大败兖郓于濮州,遂移师彭城,与师古合流。溥亡无日矣。”
闻人楚楚微微心颤。
汴军的实力简直耸人听闻。西面,朱温在新安对峙晋、蒲。东面行营庞师古等还带着十几万大军围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