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再父子,故不慢。”朱友文蹲在地上,从篓里拣出三条鲤鱼,到一边和侍者杀了上架炭。也不放其他佐料,就抹了盐,胡椒,撒了葱花。稍微过了一番炭火,油和鱼皮一滋,朱温就翕动着鼻翼,啧啧道:“十年来,唯友文吾儿弄的饮食对口味。美姿容,有风度。勤奋好学。有辩才。善为诗赋。精于理财。带兵打仗不输于人。庖厨也是无师自通。真是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
“陛下春秋鼎盛,臣不敢。”朱友文把鱼端到案上,给他斟了一杯酒,便温和的跪坐到对座。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笔直,目不斜视,静静听着朱温大吃大喝,自说自话。
“英雄之志该在天下,不可困于女色。”
“尤其是你,朕对你期望很高。使大业不竟,付后事者,非吾儿而谁何?”
“朕老了,现在的心思,就只在儿女一家人身上了。”
“等灭了李贼,朕就在宋州建座离宫,带天后回乡养老,天下就交给你了。败了,帅位也是你的。宜发愤图强,继承朕志,不可消沉自堕,因小失大,给奸人挑拨我父子关系的机会。”
朱友文霎时血怒上涌。
他如何听不懂这句“因小失大”?——你老婆我吃定了,这一个亿买你跟她安安分分过日子。我和她的事,你别干涉,也不准离婚,不然失去儿媳的身份就没意思了。
说到底,主人的任务罢了。
推诚布公的拿皇位、帅位买朱友文当牛头人。
关键还是空头支票。这年头,你说把皇位、帅位给哪个儿子,那儿子就一定能当上?
朱友文这个火啊,又气,又屈辱,只想端起案上烤鱼暴扣在朱温头顶上,来个痛贯天灵。偏偏又不具备实施条件,只得无能狂怒。
见他俯首不应,朱温把樽放下,大开一张油汪汪的血盆大嘴,咤道:“友文吾儿!”
朱友文起身作惶恐之状,真心实意拜道:“儿敢不尽心竭力,自强不息,为父分忧?”
朱温残忍无耻且雄猜,总因为鸡毛蒜皮对妻儿、部下喊打喊杀,连庶长子朱友裕也多次被当众打骂甚至喝令推出斩之。还逼奸儿妻。如此奇葩,比董卓父子尚且不如,岂能善终?也不怪后世朱友珪咬牙切齿:“把老狗碎尸万段!”肠胃都剜了出来,实在是咎由自取。
“起来,坐!”朱温相信儿子明白他话中的暗示,把朱友文的回答认为是服软与承认交换,眼神当即多云转晴,把朱友文喊坐下,插起剩下的那条还没动筷的鲤鱼,动作像打发叫花子的嗟来食,甩到朱友文面前:“朕不叫,你就安坐如山,还要老父挑给你哩!趁热。”
他觉得这是真挚的示恩和笼络,却换得个朱友文诗若胯下之辱、夺妻之恨,曲意逢迎哄得朱温至少表面上愉悦了,便借口回了宅,把附在牙缝的鱼肉抠出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卧室门上,一脚掀飞,伴随着王语有气无力的“怎么了?”破音大骂道:“朱温!吾誓杀汝!”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给我拿点水喝…”
倒了一樽热水猛地砸在床边柜台上,朱友文双手撕扯自己的头发,“哈哈哈”地疯疯癫癫的转出去了。
***
“是性命,非神气。水乡铅,只一味。归根窍,复命关。贯尾闾,通泥丸……”摆满香炉、泰山石、神龛、药料、剑各种法器遍贴朱砂符纸的昏暗殿室有着一句句忽而和缓忽而急促的念告。
天后盘坐在蒲团上,又像往常一样,在咒语的辅助下,魔考“形神合一,阴阳二炁循环于内丹”,以服食金丹。
冷不防,钓完鱼的朱温背着手儿悄悄进来了,在天后背后坐下。
“连理十二年了。我知道天后并不情愿嫁,入了门却能宜室其家。生儿育女,教画军政,主持内务,十几个春秋,委屈天后了。以前我不说这些。只是马上赴雒拒李,这次没把握能活着回来。若战败,可能就莫名其妙与天后仙人两望了。每每想到,心如刀绞。”
天后身影不动,也没答话。
“洛阳,汉魏北朝之都。山川鸟兽,邙山群陵,伽蓝浮屠,凌阴藏冰,长秋瑶光……风景与汴宋大不相同,各有一番别致趣味,天后可愿移驾?”
天后已服下第二颗金丹,似乎药效发作,身躯小幅抽搐,一对充血的鲜红手爪子死死扣着水镜和玉尺。
朱温习以为常,但还是下意识想起身去搂抱。
忍住了。
“若他日汴梁有人作乱,或传来我的死讯,定要早早寻地避难。”
天后已吞下第三颗金丹,左手掐着喉咙,右手和额头贴撑蒲团,身体像陷入了剧烈疼痛而奇怪扭曲。鼻腔滴出黑血,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终于看见了五彩仙气…像雾……”
朱温犹豫了一下,哀苦道:“帝乡不可期,别吃了,成不了仙的。”
“乱我道心!滚!”她披头散发,五指带着袖子胡乱挥打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