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丧父,七岁母走,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附,家里也穷,险些被人掠卖。稍长成,靠着在合肥给人烧瓦谋生。一车百余斤,人夸我力大……害……几乎累死,便去应驿卒,为官府送信、跑腿。一次摊到加急公务,送荔枝,一天一夜三百里,马死了,我没死。左打火把右荷荔,继续摸黑狂奔,途中两遇虎。完了这趟差,遂从盐匪为盗。未得十日,被捕。及刑,会天暴雨,法场血雨成河。我最后一个被按上墩子,刀将下,看了眼座官。刺史郑棨不知何故,奇我相貌,就把我放了,令参军。不到三日,发配灵州防秋。”
“乾符五年戍满,不意甫一还吴,军司将我一行镣铐,指为逃兵,复令出戍。何也?朔方远,皆不愿去,只能残暴我等。不从,则流丰州。无奈之下……没想到那些人还冷嘲热讽,为父忍无可忍,就地作乱,州城大惧,衙内奉刺史遁,遂据庐州,自称八营都头。”
“中和三年……鬼窟龙潭闯荡二十一年,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一口吴越软语,活脱是杨行密的嗓音。
可怜才四十三,头发灰了大半,手指还少了两个。正蹲在树下,循循善诱里透着股爱恨交加,但这场教子显然又快失败了。倒不是他不耐烦,而是好大儿被转移了注意力,用屁股对着老子,两脚螃蟹似的左右挪动,居然在研究蚂蚁搬家……
“哈哈哈,有趣,有趣!”
尝遍人间冷暖的淮南节度使竟然眼圈红红的,差点哭出来。不觉攥起一块石头,然而到底三十好几才得子,尬笑两声强自平复情绪,嘿嘿道:“大郎,只要你从徐温、朱瑾为师,就答应你一個愿望?”
“儿,为父老了,家业随时要交给你。徐温宰相之才,朱瑾更是罕见霸种。不跟他俩成一身本事就太可惜了。将来继我持节江左,立孙权之业,多气派?”
杨渥不应,专注地盯着蚂蚁群,数得津津有味:“一千一百七十三,一千一百……”
“儿——”
杨渥勃然大怒,扭头把杨行密推倒在地,厉声道:“不学不学我不学,要学你自己学!说了多少遍!整日呱噪,烦死了!”
望着杨行密一身土布麻衣,又愤怒道:“吃穿你也要插手。你自己喜欢惺惺作态穿素衣吃醋饼,还要别人跟你一样吗。”
这倒不是老杨作态。
生活的苦难教会了他很多,多做好事,将心比心……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节约。刚持节时——“赐与将吏,帛不过数尺,钱才数百。”
“我就没见过你这种节帅,一县令、一衙将都比你有排场。”
“这种节帅,我为什么要当?”
杨行密面色青白不定。你真是我儿子?真是我的种?想一脚踢死竖子,但幸而理智很快封印了恶灵。一爪子如拎鸡崽般将杨渥捉在手掌心举在眼前,叱道:“找死么!”
老子尚在就你你你。使死,岂不饮酒灵堂!
杨渥惊骇地看着杀气腾腾的父亲,在空中捶打杨行密的臂膀,拼命蠕动小小的身躯:“救命呀,救命呀……”
盯着丑态看了一会,杨行密面无表情地轻轻放下。
“呼,呼…”杨渥神魂未定,一溜烟逃走。
杨行密在石桌边颓然坐下,意兴阑珊:“他日毁我家门者,必在此子。”
罢了,还没满五十…多生儿女、挑选其他子嗣培养还来得及。
这就是不好色的弊端了。杨行密只朱、史、王一妻两妾。若非一夫一妻不像话,会遭士民非议、藐视,连妾都不会纳。平时跟个清教徒似的,对三个老婆毫无兴趣,玩女人就像要他的命,因此至今仅杨渥、杨妙言一儿一女。
要培养其他子嗣,谈何容易!
圣人就很有先见之明。
四年来不辞辛劳斩获“一血”三百余滴,造娃三十多个。多数女御、宫女、女冠也不知道名字,看对眼就摁在廊柱上、栏杆、花坛……即种即走。后宫随时一堆孕妇。蹂躏得狠的比如洛姬、贤妃、枢密使,肚子就没放过假,淑妃都怀上四胎了。
真是圣人好色吗?非也。
这年代,虽然女人整体属于依附男人,多子也不一定多福,但杨行密这种搞法肯定要不得。儿女少,部下就会有异心,家族弱小,就难免被小瞧,夫妻感情也需要刻意维护。如果老杨能像圣人把妻妾的心馹在自己身上,至于被老婆造反吗。不一定,但概率会小得多。男女之间非常现实。没有性,再忠诚的女人大概也会走上妻心如刀。
对于乱世天子、诸侯,保持夫妻、家庭和谐也是工作、争霸的一部分。
当后院将张颢禀告百官到齐,杨行密收起心情,前往衙城会议。
“相公。”
“大帅!”
“主公。”
“大哥!”
刚走进大厅,形形色色的官僚将佐就起身参礼。
杨行密团伙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