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桦注意到,从琼林宴回家后,季子墨脸上就没有了笑容。三元及第,是何等荣耀,连家中下人都与有荣焉,正主却闷闷不乐。
面对询问,季子墨从身后拥住妻子,下巴放在她的肩窝,垂下眼帘:“别担心,我无事。”
他把水清桦身子扳向自己:“清桦,你认识棣华郡主吗?”
“见过两次,她是京城最大的绣坊晶绣坊的主人。”
“她可有为难过你?”
水清桦顿了一下:“她邀请我去晶绣坊为她做事,我拒绝了。”
原来如此。以棣华郡主的身份地位,必不屑于强迫谁,但胆敢拒绝她,就是对她的挑衅与冒犯。
“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季子墨问。
水清桦诧异,但见季子墨的表情异常严肃,也认真起来:“建之写信说,有操京城口音的人在水绣坊附近出没,还打听我的底细。”
季子墨拧起眉头,看来,那个女人已经有动作了。水清桦感觉不对,急切追问:“子墨,出什么事了?你答应过,有什么事都会与我分担。”
季子墨深吸一口气,忍着屈辱,把琼林宴上的情形几句带过。
水清桦内心升腾起一阵强烈的荒谬感。棣华郡主,那个温柔美丽、可望而不可及的贵妇,私下里渔猎男色,还觊觎自己的丈夫?这就是高贵庄严,被万千百姓敬仰的皇室?
“清桦,你要小心,尽量别和她接触。”季子墨叮嘱。
水清桦苦笑一声:“她居上位,若有心报复,我们躲不掉的。”
“所以,我们不能等着她出招。”季子墨道。
水清桦接着说,“而是要先下手为强。”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他们都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尽管力量微薄,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又几日,季子墨的授官通知来了,毫无意外,遵从旧例,状元赐从六品翰林修撰。实则,在方翰林的大力鼓吹下,季子墨的才名早已传遍翰林院,欣赏者有之,好奇者有之,不服者更有之,毕竟,状元在别处稀罕,在翰林院,却是一块石头能砸到三个的,谁比谁差了。
季子墨待要踌躇满志地去翰林院报到,锦岚找了过来。水清桦想起,承诺过锦岚,待季子墨入了仕途便帮她打官司。
季子墨欣然允诺为锦岚写状子,他出手,自是把赵家的蛮横,赵骏的凶恶,锦岚的凄苦,写得一波三折,入木三分。
季子墨夫妻亲自护送锦岚到了顺天府。守门的衙差在传胪大典当日曾上街维持治安,对跨马游街的状元郎记忆犹新,立马入内禀报。推官问得是新科状元递的状子,对方还是已经垮台的赵家,这个面子给了也无妨,当即接了状子,命人把赵骏提来。
“季大人去上值吧,这是我的官司,我自己来打!”锦岚站得笔直,眉目坚毅,像风中的一棵树。
过了许久,衙差才把赵骏从他相好的妓子被窝里提溜出来,拎到公堂上。
自上次赵家被御史弹劾,一应罪名查实后,皇帝一怒之下把赵老爷的官职连降两级,现在只是个区区的太仆寺录事。赵家大宅是开国时朝廷赏赐的,现在也收回了,一家人被赶到一栋普通民居里生活。
即便这样,赵骏还是改不了眠花宿柳、吃喝嫖赌的性子。此刻,跪在公堂上,他如烂泥般瘫软在地,酒气冲天。衙差给他兜头浇了盆冷水,他才稍微清醒些:“凭什么和离,陈氏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
推官坐在堂上,面色一沉,厉喝:“赵骏,谁给你的胆子,在公堂上自称老子!”衙差遂又上前浇了几盆水,虽是春天,冰凉的井水淋在身上,衣服湿透,也够他受的。
锦岚今日有备而来,呈上刚从赵家出来时的医案:“大人,本朝律例有云,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医案可以证明,我被赵骏殴打,身上多处骨折,至今仍未痊愈。我请求大人判我与赵骏和离,归还嫁妆。”
锦岚第一次上公堂时,推官也在场,对这个奄奄一息、当堂晕厥的女子印象深刻。
“赵骏,你有何话说?”
赵骏扬起头,睚眦欲裂地盯着锦岚:“贱妇,你是陈家卖给我家的,老子想打就打,不仅打你,老子还玩你呢!哈哈哈!”淫邪的笑声从他嘴里冒出来。
锦岚脸上血色刷地褪尽,她仿佛被当众剥光衣服,全部的尊严被踩在地上,碾为齑粉。她将身子蜷缩起来,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能隔绝那可怕的声音,可话语却如同幽灵一般,紧紧缠绕着她,让她再次堕入心魔。她好像又回到了赵家,被赵骏毒打凌虐,被他像禽兽一般践踏,而她上天入地,求告无门。在一个个深夜里,眼泪哭干了,哭得眼睛几乎滴出了血,不止一次想到过死,但她还是活了下来。杀不死她的,只会令她更强大。
“锦岚!”旁观的水清桦嘶声大喊,试图上前安慰她,却被一个衙差伸手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