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水清桦时常带着锦岚去丝忆坊找沈馨请教戏服的绣法,几人合力,不到一个月就把破损的戏服修补完好。水清桦再三确认没有逾制之处,才放心交还给寒秋。
这一个月来,水清桦发现沈馨的笑容越来越少,她再如何努力开解也无济于事。问清原委,师徒俩气得火冒三丈。
原来,余晖出身书香门第,清贵有余,富贵不足。成婚以来,家中开销多由沈馨经营丝忆坊支撑。来京之后,余晖沾染了许多纨绔习气,沉溺酒色,为了讨美妾欢心,不惜一掷千金。他先是在京城繁华地段购置了一套宅子,又隔三岔五买高档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自己卖画的钱远远不够,就理直气壮地找沈馨讨要。
“我如今对他的幻想全部破灭,没办法与他再一同生活下去,一旬前,我已经搬出余宅,住到丝忆坊里来。即便如此,他还是隔三岔五上门来要钱,有时自己来,有时带着两个妾一起来闹,丝忆坊的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沈馨无奈苦笑。
“沈大家没想过和离吗,彻底摆脱这个人!”陈锦岚面带疑惑。
沈馨继续苦笑,摇摇头:“和离,不是不想,是不能。沈家是江南豪族,我的出身既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枷锁。沈家女可以死,但不能被休,不能和离。除非……”
她目光转向水清桦,里面尽是萧索:“除非如姑母一般,自请出族,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甚至身份、姓名,远走他乡,飘零一生。”
“凭什么啊!”锦岚激愤不已。
“当年,姑母破釜沉舟,决绝到底。她走了,沈家女名声受损,定了亲的纷纷被退亲,没定亲的只能降格以求。自她之后,族里对女子和离愈发严苛,我和离不打紧,影响族中晚辈,我怎能心安。”沈馨声调没有太多起伏,不知是真的心平气和,还是哀莫大过于心死。
此刻,锦岚反而庆幸起自己只是出身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太医之家。
“沈姐姐,你住在丝忆坊,他总是会来找你的,不如搬到芙蓉园去吧,眼不见为净。”水清桦给她出主意。
“是啊沈大家,我们马上又要开一所新绣校,您来给学生们上课吧。”锦岚也怂恿她。
沈馨抿嘴一笑:“也好,你们若不嫌我打扰,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正在做一件重要的事,也需要安静些的环境。”
师徒俩都感到好奇,是什么重要的事?
“辑绣谱。我打算把我毕生所学,还有这些年在绣艺上的钻研和领悟,记录下来,辑录成册,流传世人。”说到刺绣,沈馨脸上的晦暗一扫而光,重新焕发出自信的光彩。
水清桦惊讶,绣谱不都是不传之秘吗?自然绣绣谱被泄露出去,对她的打击令她刻骨铭心,怎么沈馨还想着流传世人?
师徒脸上的震惊逗笑了沈馨。笑过之后,她认真说道:“我比你们年长几岁,这些年我看得很清楚,绣艺进步越来越慢。双面绣,甚至双面异色绣,都已经面世很多年了,新的技法一直没有在江南出现。反倒是你,水妹妹,因为姑母把技法带去了江夏,你独自开创了自然绣,然后是乱针绣,还发明了新丝线,不愧是当世绣艺大家。”
类似的赞美,水清桦听了不少,但来自前辈名家的肯定,还是让她心生雀跃。
沈馨接着道:“我时常想,如果姑母当年没有去江夏,没有教授你苏绣技艺,是不是就没有你的创新?”
沈馨不过寥寥几句话,水清桦却领会了她的意思。各个绣坊都把独家技艺视为珍宝,严防死守,以邻为壑,短期内的确帮自家绣坊挣到了钱,但长此以往,绣艺的整体进步却被拖慢了。
“可是,沈家不是有着非常严格的保密规矩吗?你这样做,沈家能同意吗?”水清桦还记得,因为沈家规矩严苛,孟绣娘始终是江夏唯一一个会双面异色绣的绣娘。
“是的,”沈绣娘点点头,“如果避免不了与家族抗争一次,那么我宁愿是为了刺绣,而不是自己的私事。”
水清桦沉思着,就在几天之前,她还在与季菲商量,怎样保护好乱针绣的绣谱,不让外人窃取了去。这么做也是当下的主流,手艺人设定各种规矩,如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来保护自己的秘方不流落旁人,甚至孔子也讲究“述而不作”,始终保持着知识的独创性。
她不认为这样做是错的,新针法凝聚着她巨大的心血,她不可能无偿分享出去,起码现在不能。有朝一日,随着绣校越办越大,学会水氏针法的人越来越多,或者她创造出了更新更复杂的针法,那么她也可以效仿沈馨,将乱针绣的绣谱流传世人。
从这件事上,她看到了沈馨超越一般人的格局与大义,对她肃然起敬。她承认,自己不如她。
很快,沈馨入住芙蓉园,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斋里写绣谱,其他人也不去打扰她。只有水清桦师徒,因着办绣校的事,时常找她商量拿主意。
为了办绣校,锦岚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