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二人便敢目无朝廷、拥江南以自重,那不是说笑吗?可陛下是经内禅而御极,此前京城君臣相忌风波,你们定然也知道了。这时又岂能就此结案?”
萧大亨纠结不已地叹气:“我们三人倒是想呈奏说:他们二人只是过去就收了江右程家的好处,程家胆大妄为之后牵连出了他们。可三法司同审耿定力时,成公公、牛抚台也在场啊!那又如何能改了已经记录在案的卷宗?此时,成公公和牛抚台密奏只怕已经在呈送御览的路上。”
谢廷赞看着萧大亨表演,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萧大亨的厉害。
案子审出了结果,却牵出了更大的问题,偏偏还不能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虽然是钦差,却是皇帝任命、需要对皇帝负责的钦差。
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个要为了朝堂稳定、地方稳定而努力调和的钦差。
来赴宴,就是没准备搞得泾渭分明;话说得坦诚,就是要他们也明白这事不只牵涉到江南,更牵涉了中枢,牵涉到皇帝与朝堂公卿的权力斗争。
“钦差大人,这耿定力肆意攀诬,其心可诛!”张益看着众人,“我等在江南,谁不是忠心用事?他自知难逃一死,竟包藏祸心,要再引得君臣相忌,南北相忌,实在十恶不赦!”
“对对对!”
“真十恶不赦!”
“往日真是看走眼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堂中一时附和声四起,说话的都是之前就在南京任侍郎或者原地补为侍郎的人。
萧大亨只是愁眉苦脸:“是不是如此不重要,列位,陛下信不信才重要啊!遥想去年,只不过因为开国以来未有内禅而登基,加之陛下天恩裁撤矿监税使后又有山海关民变……”
他语重心长地讲起去年那段故事。
现在回过头去看,再加上他说法当中的用词、节奏、语气,一场凶险异常的变故传入众人耳中。
先是皇帝忽然中风,而且是白天刚中过,晚上又中了!
众公卿仓促间两度入宫,当天先定了太子,半夜里又定了内禅。
然后首辅赵志皋跑了,申、王二位被召重新入阁,皇帝一口气善政连连,一派安抚天下之意。
结果山海关闹出民变。
其实做臣下的,因为没有先例而想让皇帝做主确定大典仪制很正常吧?地方上有时间差,京城里言官容易亢奋,大家因为矿监税使的善政和山海关那边税监激出民变的事情奏请裁撤外派内臣也很正常吧?
可结果查得山海关民变背后既有抚按,也有边镇武臣。
这件事的结果是嗣君紧闭紫禁城近月,一直等到了申王两位抵京,后来礼部尚书余继登就死了。
现在你们再品,再细品。
多吓人啊!
谢廷赞目瞪口呆:萧大亨这口才,也完全不输如今北京城里最受欢迎的说书人啊。
他觉得萧大亨这样很危险,他完全是在暗示:皇帝并非正常继位的,疑心很重。山海关民变背后都有文武主使,倭寇劫粮就只是失心疯?
皇帝信不信是最重要的!
“列位,你们说,我们三人为之奈何?”萧大亨再次为难摊手。
郑继之和李廷机配合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受江南高姓所挟,这几字已经在卷宗里了?”张益一字一句,缓缓问道。
“头痛啊!”萧大亨点头。
张益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因为什么而起的,最终还是回到了什么问题上。
看来区区大商之家、区区南京兵部尚书和操江都御史是不能解决问题了。
江南必定要有官绅之家,吃饱了金花银由单和士绅优免、大赦蠲免的官绅之家为此付出代价了。
但问题是,要找出这么样一些“江南高姓”而不牵连到在座的南京诸官,实在太难了。
事已至此,张益开始义正词严:“陛下亲为表率,节缩用度,借支内帑,足见朝廷财计之难、陛下忧国之切!蠲免是恩,岂因君父之难而怨望?既敢裹挟要员邀恩典于上,则天降雷霆之威也是恩!列位,我等在江南为官,岂能容这等目无尊长、心无君父、恃宠生娇之人?”
“对对对!”
“真心无君父!”
“往日真是受蒙蔽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新补到南京为官的侍郎们眼神复杂地看着同僚们。
这句式好耳熟,仿佛刚刚听过,是他们鄙视耿定力的。
萧大亨显得十分感动,长长作揖:“我等沥胆以见,如何了结此案、还江南安定,全赖诸位了!”
这时才回去看着张益,举起了酒杯:“一心结案!”
张益重重地点头:“一心结案!”
两人都很满意,满饮此杯。
宴会就此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