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质问出口,有人再也忍不住,慌忙出班。
“陛下恕罪!犬子无状,妄议朝政,臣教子无方,定会严加管教……”
“朝政有什么不能议的?”朱常洛说道,“朝廷每一桩政令,都牵涉到不知多少人。身涉其中,朕从来都允许议论。今日不也是让卿等当廷共议,尽述己见吗?”
他指着面前这些人:“但卿等也知道,朕最不喜的就是因事及人。不就事论事,只谈论阴私、品性!王衡昔年中解元,众考官覆试,才情有目共睹!今科会试殿试,潜学十二载之后,所答策论朝野谁人不知?朕钦点为翰林院编修、入赞画馆御前书房听用,堂堂朝廷命官,你们辱为奴,是何居心?是讥朕以天下文武为奴吗?”
王衡既然已经授职翰林院,如今自然也能够参加朝会。
他站在很后面,毕竟官品只是七品。
可皇帝的声音一直传到了这里来,王衡站在那里紧紧捏着拳头。
皇帝上纲上线,涉事士子的朝参官爹爹们跪出来了六个,在那里连连磕头。
但能被逮来的,确实嘴上说得太过了。
“还胆敢说什么乾清宫近后宫?”朱常洛自然是怒不可遏,“你们就是这样读书的?这里面有没有监生?”
王之桢自然点了点头。
于是朱常洛又看向孔尚贤:“衍圣公如今就在孔庙住着,隔壁国子监都是这样受先贤教诲的?”
孔尚贤又挨一枪,无辜地出班请罪。
看皇帝抓了这些人来发挥,隐隐要把这件事往天下士绅的品德上面扯,沈一贯、申时行也站了出来请皇帝息怒。
无论如何,敢因为如今三殿三门尚未建成、皇帝不得不在乾清宫视事就造这种完全无端的黄谣,那属实难怪皇帝震怒。
所以朱常洛可以不息怒。
造后宫黄谣的,历朝历代不知多少。
隐秘地流于文字或者当时没被捉到,那也就罢了。
现在被当场抓了来,那又如何能幸免?
这里面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只讥笑了什么“竖奴”的,一类则深入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该成为阉奴的。
朱常洛一点都不含糊,前一类直接革了功名,是监生的直接滚回老家去。
后一类,则更狠了:喜欢调侃阉奴?来做阉奴好了。
这是妥妥的祸从口出,申时行不禁跪了下来求情:“陛下,些许几人年轻无知,狂悖无状,陛下何须与他们一般见识?这处置传出去,只怕年轻士子们群情激愤……”
“群情激愤什么?”朱常洛冷然看着他们,“此事曲直分明,申阁老是要说年轻士子们都是非不分了?若普天下的年轻士子连这些是非都能分辨不清了,那是不是大明文教有大问题?”
申时行陡然被噎住,怕什么来什么。
殊途同归,这件事的根源说穿了就是大明文教体系之中的成功者不愿意吐出既得利益,朝廷因而顾忌重重。
所有这些议论,表面上是就事论事各抒己见,本质上其实就是论心,论私欲。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是所有人都需要面对的现实。但是要从道德品性入手,那谁都不能说这样就是对的。
“开国以来,历次降恩,官绅优免是不是越来越丰厚?”皇帝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列圣数降殊恩,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鼓励天下读书人多多进学,以先贤为楷模,修身齐家辅佐天子治国平天下!是为了鼓励你们这样搬弄是非,下流龌龊吗?”
皇帝亲口提到了官绅优免,性质越来越向新政靠拢。
但他说的还是这几个“倒霉蛋”的事。
“奴,奴,奴!”朱常洛如今是真生气,一脚捣了一个将为阉奴的,“你们功名在身,几个知道什么才是奴?未经他人苦,还大放厥词!”
天子“暴行”让群臣失色,真不顾忌今天这么行事之后传出去的朝野反应了吗?
难道是昨天去京营之后有了底气?
朱常洛又走到了那几个因为不孝子陡然现身而跪出来的朝参官面前:“有子如此,平日里是如何言传身教的?”
其中有两人的儿子在将为阉奴之列,有一个人又只有这一个独子。
但人人心中生怨就是了。
那个即将断子绝孙的骤然被如此打击,心中愤恨异常,咬着牙说道:“臣是疏于管教了。只是陛下何以责罚如此之重,竟不予改过之机?”
“你说朕责罚过重了?”
“黄口小儿聚而议论,争强好胜之余出言不逊辱及宫闱,自然全赖陛下天恩浩荡。臣虽羞惭难当,然只此一子,还望陛下垂帘!臣愿替罪就死!”
他也不提自己变成阉奴那种可能,但这也是彻底的以退为进了。
大祸突然降临,血脉要断绝,而且是极端的耻辱方式,由不得他不这样来选择。
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