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绅聆圣贤教诲,蒙陛下恩典,享优免尊位,负教化之责,受朝廷考察也是大义所在。”
申时行岂会不明白?
从大道理上去讲,这个法子也无可厚非。
然而眼下是什么时候?
他只觉得拟票的笔很难提起来。
内阁里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忽然响起一声不算很大的闷雷。
申时行的胡须颤了颤,轻声说道:“惊蛰啊……”
二月初的北京还有点冷,申时行看着他们:“事关重大,是不是奏请陛下,开个燕朝议一议?”
“汝默专管文教,此事自然是汝默做主。”沈一贯无所谓。
王锡爵却说:“到了御前,陛下定然也是问汝默意见。哪里有不妥,不妨我们三人先参详参详?”
申时行又给噎住了。
太常大学士虽然美滋滋,但是上位后筹设太学、给天下狂撒功名恩典之外,忽然又给了现存生员、举子们当头一棒,这实在太刺激。
大家都明白他想劝阻这个方案,毕竟一旦颁行,受到的压力将会非常非常大。
可是怎么劝阻呢?以什么理由?
思来想去,申时行只能说道:“唯恐天下难安啊……”
沈一贯闭口不言:天下难安这种话,皇帝那里已经不知道说过很多回了,不管用。
此前阉那几个士子,不就阐述过天下为什么会难安吗?说天下难安,反倒更证明这么做有迫切性。
王锡爵果然说了话:“身正不怕影斜,坦坦荡荡,何惧考察?哪里有不安,只能说明哪里有问题。”
“元驭兄,家仆,投献之佃户,青壮不在少数啊。”申时行不跟他讲大道理,只说实情,“厉行优免,清丈田土,害民则降优免……难道元驭兄真不担心出大乱子吗?”
“我只知道又有添官加俸、广授功名。”王锡爵不同意,“持身正,便是士绅应该做到的。汝默此言,无异于代天下士绅向陛下说他们确实不忠,至少不完全忠。只能施恩安抚,不可稍微训诫。”
申时行左右为难。
王锡爵却又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揶揄:“汝默若为难,不如再与温总宪一同去拜访一下衍圣公。若是都察院与衍圣公一同具题本呈来,汝默就不必那么为难了。”
沈一贯差点绷不住:多阴险啊你这家伙。
申时行想着这是皇帝的意思。按他们现在对皇帝功力的了解,到了御前的话只怕皇帝的辩才和攻击力还要超出王锡爵许多。
毕竟皇帝有时候说话实在太直白了,里面的大忠大义等等很多大帽子也实在戴不起。
“……只能设法让天下士绅更多顾虑?”
“汝默专管文教。”沈一贯表示不关我的事。
申时行看着他:但这毕竟是内阁要拟票的啊!
“既设太学,汝默为太常大学士,身后名在新不在旧。”王锡爵就诚恳多了,“陛下要重振士风,势不可违,也是忠义之所在。”
申时行长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他作揖:“多谢元驭兄。”
说罢拿起那个题本出去了。
到了孔庙里,他和温纯先到大成殿拜了拜夫子像。
申时行站起来后仰望着这大成至圣先师,心中百感交集。
儒门长存数千年,历代先贤大儒不断推陈出新。到了今时今日,从赵宋喊到现在的“灭人欲”也始终无果,就连王守仁的心学也被不少人曲解以放纵私欲。
正是因为申时行知道自己的说辞在皇帝那里站不住脚,所以王锡爵的提议确实是好办法。
他是从现实会有的反应出发来考虑的,但皇帝说不定就等着士林爆发出标志性的不忠事件。
朝廷虽然财计艰难,但是若真有人反了,难道便不咬牙去平叛?
于是孔尚贤受到了极大惊吓,看着手中的题本浑身冒冷汗。
“这……这……”
他现在太后悔到京城来了。
来的时候是专门向皇帝请恩留居京城的,要走自然也要向皇帝报道。
但现在这种时候,怎么溜回去?难道不愿意支持皇帝了?
申时行给了孔尚贤一个十分大的稽首拜礼:“文教名位,士林风气,惟衍圣公振臂疾呼能勉励训诫之!”
孔尚贤手足无措地看着一起向他行礼的申时行和温纯。
他们这是要害孔家,要害孔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