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愣了一下,皇帝却又看向了孔尚贤:“然而如今文教得失也有目共睹,难道悉数归咎于有些人本性污浊?所谓弟子不必不如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最后才是申时行:“汝默为太常大学士,朕复设太学,委礼部、吏部等诸衙于进贤院,什么是贤,贤者该走什么学问大道,这个问题是应该由朝廷来主动解决的,不是放任朝野大儒各抒己见。”
顿了一顿之后,朱常洛提高了一点音调:“朕是一国之君!历朝历代君王怎么想,朕不管。但朕直言不讳,朕尊崇于国有益之文教,朕不是至理教条之下战战兢兢的学生。如今,文教于国仍是利大于弊的,故而朕仍会尊崇。但其弊处,朕也不会放着不管。泰昌一朝,学问大道能不能再精进,既是自今日之太常大学士、来日之文相的责任,也是卿等所有人的责任!”
运用皇帝的身份,朱常洛直接把自己摆到了他们最推崇的上古时期的位置:那个时候,君王皇帝就是什么有用就用什么。
儒、道、法、墨……谁的地位是天生的?
现在皇帝并没有否认儒学的地位,但是再次把这一点明白说了出来:你们得有用,得更有用。
太常大学士、被皇帝明确承认的将来的文相,他的责任也确定了:政治思想的确立、宣扬和推陈出新。
是要去主动做的事,而不是坐等什么大儒、当世大贤出现。
“传旨,征李贽为进贤院太常学士,征朝野大儒领太常学士衔,改太常寺专研学问大道。”朱常洛把这条鲶鱼放了进去,“学问之争,正如朝廷政见派别之争,于国而言都是好事,拾缺补漏!斗而不破,对事不对人,那就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大道传承!”
申时行甚至没能多说几句话,皇帝就这么不容置疑地给出了意见。
他这个太常大学士辩得过李贽吗?最终的结果能得到皇帝的认可吗?
皇帝允许请外援。
他坐山观虎斗罢了,总会选择一个最终对他有利的结果。
泰昌二年的这个七月,皇长子降生,皇帝把枢密院亮了出来,也把关于学问和地方新政的态度亮了出来,并不顾忌天下官绅对此有什么意见。
以暴制暴,适者生存。
机会只留在泰昌二年,有这个免罪窗口期。
自泰昌三年起,仿佛已经完全确立了主题:除旧迎新。
不做被除的旧,就要做主动改变的新。
压往地方的,是这一年最后的终局成绩单:厉行优免办得怎么样?士绅考察结果如何?太学生考选有了哪些新苗子?未来三年计划做哪些学政、水利、路桥事?明年开始上交多少存留多少?
沈一贯还不知道这些事,他正在运河之上往南走。
淮安的水陆驿里,他碰到了北上的朱赓。
“……一别经年。”沈一贯作揖。
“……肩吾兄……”朱赓也作揖。
“叙叙旧吧。我知道贤弟有许多话想问,我能说则说。”
他们在驿站之中谈了什么,外人并不知晓。
李三才没有见到他们,似乎两人都在避讳、低调。
从朝堂中枢、从新君身边离开的人,和阔别朝堂许久的老臣,两个人有很多旧要叙,但重点始终是将来。
次日清晨辞别沈一贯之后,朱赓坐上船继续往北,目光凝重。
浙江……
谢廷赞离开了湖州嘉兴二府,到了宁波。
他和浙江巡抚等人把酒言欢,听他们推荐当地的士子,因为学籍监察御史有举荐恩荫的名额。
他收了好处,但刘元霖等人并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有风险,但说不出什么:为国荐才又没过错。
舒柏卿还在等待着圣裁,孟希孔又提前得到了信息,开始与乐平县衙的其他官员们商量着贺表和上呈施政院的题本怎么写。
南京城里,萧大亨则看着信件,琢磨着怎么应对那个要到南京做兵部尚书的前军都督府右都督李化龙。
北京已经大变样了,南京……能适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