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内讧也不过把皇帝从姓刘的换成姓李的,把姓李的换成姓赵的,再换成姓朱的,姓李的。我们呢?”黄台吉叹道,“我们能不内讧吗?汉人闹内讧,改朝换代而已。我们闹内讧,史书上连名字也不会留下。”
多尔衮不由烦躁难耐,直问:“八哥要说什么?”
“不要折腾了,我时日无多,女真是你们的。”黄台吉道,“叫你来也只是让你看一看听一听,此番南下高丽,杀高丽王有人。你要去收拢各地汉人,既是给武烈王的,也是我们的人质,不要多生杀戮。”
多尔衮领命。
“我会让多铎豪格他们去打造战船,这些事你不要管,你盯着各部。”黄台吉嘱咐,“女真首领你是就不会放的,豪格也不会当,到时候你们拥戴谁,就让谁去当,你要掌握好各部,万不可这时候内乱。”
多尔衮大吃一惊,难道……
“明日我匹马去见他,若条件苛刻,也不过我这个大清皇帝以命讨一条生路罢了,没什么打紧。”黄台吉再一次严厉叮嘱,“女真决不能大乱,只有八旗在手,杀高丽,灭倭岛,你们的子孙后代才能在皇虞朝廷有一个体面结果。”
“但若他们内乱?”多尔衮请教,“武烈王手握军权,皇帝岂能不怕?”
“他当然不怕!”黄台吉冷哼一声,“武烈北伐东征所有军资自何处来?必然是内帑,皇帝掌握内帑掌控辎重,武烈军功卓著,却未必能掌控军心。”
多尔衮再无疑问,这些事,尤其帝王心术这些事情他远不如黄台吉,他承认。
“下去看看吧,有人试图逞一时之快去偷袭,拦住他们,不听话的杀掉。”黄台吉吩咐。
多尔衮便以为这是黄台吉带他来城头的目的,遂下城快步而去。
黄台吉裹紧了大氅,靠着女墙眺望虞军阵地许久,终而叹息道:“毫无破绽,此天数也,罢了。”
城下吵闹声骤然而起又戛然而止。
多尔衮手黑,故而黄台吉让他去镇压试图出城偷袭之人。
可多尔衮到底没能领会黄台吉的意图。
等待多尔衮归来时,黄台吉把女墙拍遍,眺望南方天空,他无力垂首,怅然苦笑着道:“皇帝有子如此,大清拿什么与他争?”
他看出来了?
他猜出来了而已。
总制九边、镇压江北,大于黄超半壁江山托付在一人之手,难道皇帝疯了?
示意黄台吉想了一千一万遍,以己度人,他猜测出皇帝之意了。
他黄台吉也是皇帝,也为人父,所以他猜得出。
可他不能说。
他只猜测,却没有真凭实据。
倘若说出,说不定汉人朝廷那点内讧戛然而止。
到那时,皇虞国本稳定,内无掣肘外无强敌,武烈王岂能不追着将女真全数剿灭,自取渡海之功?
另外他还猜测此事就算是真的,李征也绝对不知。
他放过女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养寇自重”?
可他也太笨了吧?
若皇帝同意他放走女真,纵然“驱虎吞狼”以并吞高丽的借口再冠冕堂皇,难道皇帝是傻子看不出他的用意?!
是啊,李征也挠头着呢。
中军帐内台灯柔和,李征靠着交椅似乎在看地图。
今夜值守前半夜的红娘子在一角撑着香腮正在打盹。
后帐,枕戈待旦的绿珠与乌兰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
也只有海兰珠睡着了,睡的十分香甜,但也手握着刀柄,她也知道今夜女真人或许会倾尽全力奋力一搏。
她们都以为李征也想着这件事。
三军上下莫不如是。
可李征自己心里最明白,今夜他最不安的,实际上是二圣的反应。
今日傍晚,他投密奏到南都朝天宫,陈报“黄台吉自去帝号,逐女真到倭岛”。
他就是要留着黄台吉这个心腹大患,让大虞皇朝不得不迁都南巡的心腹大患,为自己争取到留在辽东而不是回归南都的机会。
他自问自己这个心思二圣未必完全掌握,但“养寇自重”这四个字,纵然皇帝不懂,太上皇也十分看得透彻。
可是,二圣的诏令依旧是“万事自决,不必启奏”。
太上皇甚至责备:“军国大事,啰啰嗦嗦多次启奏,成何体统?”
李征不得不警惕至极。
养寇自重啊,二圣岂能果真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