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六年(350年)五月初十,长安东郊,辙痕凌乱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驶来。悬空的烈日,肆意烘烤着大地,置身其中的随从及护卫们,无不一副难耐之状,埋头赶路,就差把舌头伸出来散热了。
居中的车驾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歪歪扭扭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轴毂之间发出阵阵夸张的刺耳的声响,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散架的感觉,这辆由潼关守将罗文惠提供的马车,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不过,对晋使谢攸来说,再怎么折腾,也比骑马要舒服。所幸的是,长安在望,遥遥数千里长途,总算有个终点了。
及至近郊,行人车马渐渐加多,散布于城周的墟市间,也有了些人气,这些景象与动静,都让躲在车驾内的谢攸,不时探出脑袋观察。
当然,谢攸眼里看到的,依旧是萧条与落败,不过,比起在关东的经历,长安周遭呈现出的气象,多少还有那么几分宁定。
四月初的时候,谢攸便奉命出使,西奔关中,代表朝廷抚慰收复长安的苟军。一路上晓行夜宿,小心翼翼,穿过混乱的中原州郡,所见所闻,尽是浑浊与昏暗,天灾人祸不断,百万黎元悉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亟待王师救援。
进入伊洛地区之后,更显残破,十室九空,村野无人,成片成片的无人区造成的死寂,让谢攸有种行走在空空地狱的感觉。
洛阳旧都,只敢远远眺望两眼,不及细看,只记住城头耷在立杆上的“魏”旗,便匆匆西归。一直进入弘农境内,方才重回人间。
弘农的破落,比之河南好不到哪儿去,一年半的功夫,被战火烧了一遍又一遍,剩下一片白地。最大的区别,或许就是苟军的重新入驻,使其重回一种军事管制下的秩序。
苟威坐镇弘农,部下当然远远谈不上秋毫无犯,但对地方士民侵掠与伤害,还是有一定克制的,毕竟来自长安的训训令与诫条,也不敢公然违背。
同时,从去岁春开始,到三个月前进击关中,苟军也陆陆续续地也吸收了不少弘农士民,这批将士人数虽不多,但也是连接苟氏集团与弘农郡的一条纽带。
再加上,苟政还记得当初对山民的“耕食之诺”,命人以其名,探访山野,广布山民,邀其出山,归田劳作。为此,苟政特地在粮储拮据的情况下,派遣一批粮种、耕牛、农具,作为安置弘农山民之用。
效果未必尽如人意,毕竟弘农乱了这么久,谁也说不准到苟政这里就到此为止了,因而,即便苟政公布的告文满怀诚意,那些避祸于山野的百姓,大多犹疑不定。
最终选择出山的,也不过两千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正是当初与苟政对话的老农那批人......
诚然,弘农想要真正得到恢复,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还需要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但由苟政领衔的苟氏集团,带给弘农士民的,却是一种改变的开始。
这些,自然不是走马观花般的谢攸所能看到的,随着长安的临近,这惨淡的光景,带给他的不是震撼与怜悯,而一丝莫名的自得。
胡羯侵掠下的北方,果真残破,不堪入目,相比之下,建康的繁荣富庶、名士风流,可就异常难得了。
这天下正朔,还在建康,也难怪,亿兆士民心向晋室,如苟政这种出身寒贱的土豪草莽,在有所成就后,所思所想,便是向建康献忠输诚。
等完成此番出使,回朝之后,朝廷也该重重奖赏一番才是,否则这一路的辛苦岂不白白承受了。另一方面,有躬身北行的经历,今后高谈阔论时,也当更有谈资,更具说服力,也许在北方、北伐问题上,他也能成为一个“专家”了......
谢攸毕竟属于上品士族,又岂能知悉人间疾苦,即便耳闻目睹,又如何肯低下头,真真切切地看看脚下的芸芸众生。
昏昏沉沉间,仆侍自车驾外禀,长安到了。对这辛苦旅途的耐心已经快消磨干净的谢攸,立时来了精神,掀开车帘,探头而出,然刚刚站起,一阵头晕眼昏袭来,差点没摔下车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耀目的阳光,灼烧的热量,对这自然世界的体会也更加深刻了。谢攸年纪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相白净,气度儒雅,看起来就不怎么接地气。
红润的气色,俨然是炎热与颠簸造成的,站在车辕上,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长安城垣,谢攸疲惫的面庞上露出一点伤怀的表情,语气中仿佛有无限感慨:“抬眼见日,更见长安......”
霸城门前,殷浩此前委派北使的从事中郎王杨之,正奉苟政的命令等候。显是等久了,王杨之有些百无聊赖的,躲在城门的阴影下纳凉。
受人提醒,方出门迎接,正听到谢攸的慨叹。若是在建康,他或许也会发声,与之附和,不就装模作样,谁不会?
快步迎上前去,拱手拜道:“兄台,可是让在下好等!”
谢攸打量了王杨之两眼,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