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李祺差点没惊掉下巴。
怔怔愣了许久,李祺才合拢嘴,惊讶问道:“父亲,您这是……气糊涂了?”
是个人都知道,如今朝堂里,淮西勋贵仍占据最为重要的位置。
上至左相胡惟庸,下至各军武将,都是他淮西一派中人,至于他韩国公一府,李善长虽已致仕,却仍贵为国公之首,余威犹存。
而那浙东一派,刘基业已病衰,剩下唯一一个能看的,是那宋濂。
可宋濂只是个酸儒,读书治学厉害,可为官也不咋地,虽说皇帝给他安了个“天下文臣之首”的名头,可真正派到他头上的,也不过教教皇子读书这样的清贵活儿。
这浙东两大党魁,一个老病,一个酸儒,没有半分实权,剩下的又多是些尚未起势的后辈,毫无话语权。
两相比对之下,显然是淮西派势力更大,前途更为明朗。
可李善长却又说淮西派日薄西山,浙东文党蒸蒸日上,他的话,太过离奇,实在有悖常理。
面对一脸困惑的李祺,李善长叹了口气,谆谆教导起来:“洪武六年,上位因对科举取仕不满,老夫便向其谏言,暂停科举,可是这科举虽是停了,但迟早有一天还是会重办的。”
说到这里,李善长抬起头望向李祺,幽深眼眸里闪过一丝质疑:“届时,你们这些淮西勋贵大老粗们,有几人能考过那群浙东士子?”
他口中的“淮西大老粗们”,指的是淮西勋贵们的子孙后代,这其中就包括李祺。
李祺脸上一红,登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算不上大老粗,事实上,他算是整个淮西勋贵二代之中,最为知书达理的了。
其他淮西二代们,大多是些养尊处优的富少爷们,而且还多是些武勋家庭出身,即便有能耐也多用在舞刀弄枪和演习兵法上,绝不会将心思放在科考上。
在读书一道上,李祺已是淮西二代中的佼佼者,但跟那些浙东文人一比,却还差得很远。
看出李祺脸上的羞赧,李善长也不再逼问,轻叹口气道:“科举一旦恢复,浙东文党定会占据仕途,借此飞黄腾达,而我淮西一派拿命打下的江山,最终会落入那帮士人手中……”
说到此处,李善长又叹口气,面上露出无奈。
李祺唏嘘点头:“原来如此!”
他这时才明白,父亲为何说淮西派“日薄西山”,又为何说到“百年大计”,若以百年看,从长远计较,淮西一派的确是要走下坡路的。
李善长轻哼一声,继续道:“凤阳是我淮西一派老巢,只要将京城迁到了凤阳,这我淮西派根深蒂固之地,想那浙东文人再怎么闹腾,也定掀不起波澜!”
京城选址,不只关系到一国兴衰,也关系到朝堂格局。
如若将京城定在凤阳,淮西一党自然能借着地利之便,扎根朝堂中枢。
试想,整个京城的商户子民都是他淮西派的门生手下,京中豪富权贵都是淮西党羽,谁还能影响他淮西一派作大?
到那时,即便是天子也不敢贸然损害淮西派利益,否则淮西派一怒之下,掀起京都大变,谁也担待不起。
所以,迁都凤阳,淮西一脉便能与国同休,永享富贵。
“孩儿终于明白父亲的苦心了……”
李祺又一次唏嘘点头,随即垂首思虑起来,但越想他越领会此中难处:“可陛下那边……怕已打定主意不再迁都了……”
凤阳那边的事,闹得太大,显然已惹怒天子,只怕其放弃迁都之念。
李善长沉思片刻,缓缓摆手:“未必!”他再抿了口茶,又长舒口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上位眼下正在气头上,待到他气消了,此事还有转寰之机。”
李祺苦笑起来:“陛下这口气,怕是难消了吧?”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哪是那么容易息怒的?
李善长思虑许久,摇摇头道:“上位之所以动怒,是觉得那些人打着他的名号祸乱百姓,折损了他天子英名……”
“如若……有人能替他将这些骂名背下,想他会慢慢气消的……”
“待气消之后,那迁都之事,自然能重新计议……”
这话倒是不假,朱元璋是个爱惜名声的,愤怒缘由自是因民间骂名。
可谁能替他背负骂名呢?
李祺不解:“只怕这背锅之人,世上再也寻不到了吧?”
要知道,中都皇城的确是他朱元璋亲自下令修建,行工部衙门的人无论做什么恶,都要归咎到他朱元璋头上。
即便那些犯事官员自承此事与天子无关,也无济于事,百姓最终还是会将罪责怪到天子头上,骂的仍是他朱元璋。
这口黑锅,不是谁想背就能背的。
“寻常人,自是背不了……”
李善长又叹了口气,眼波隐隐颤动着,似是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