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辅佐陛下,可明眼人都看得真切,这朝中缺了谁都行,独独缺不了相爷您啊!如若没有相爷坐镇,上位岂能安抚住我等淮西兄弟?”
虽已将说话声控制到最低,手挡住声音外泄,但陆仲亨仍将话中意思说得格外含蓄,他那句“缺了谁”,当然也包括了朱元璋。
这话里话外意思,皇帝任谁做都无关紧要,唯独您胡相爷不可或缺,只有你胡相爷坐镇,才能稳住朝纲局势,才配得上“大权独掌”。
这番话,已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但胡惟庸却未露半分惊色,只幽幽笑着,脸上仍挂着似无还有的得意劲儿。
他未发一言,只保持这份冷笑,颇是欣赏地看着陆仲亨,二人维持这默契的沉默。
此时的胡惟庸极享受这片刻的沉默,他正从陆仲亨的吹捧里,汲取某种养分,以补给他那越发高涨的权力欲望。
静默享受了许久,胡惟庸才收起嘴脸,轻轻拍了拍陆仲亨的肩膀道:“延安侯,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应该知道,慎言啊!”
他口气中教训意味极轻微,说话时略略扬眉,得意姿态尽显,但其话中的认同口吻,要多过警诫规劝。
陆仲亨也是明白人,忙笑着拱手道:“多谢相爷教诲……”
说过了片汤话,陆仲亨又将头微微低下,哈巴狗般俯首认低:“还望日后能多侍相爷左右,多聆听相爷教诲!”
胡惟庸望着他那副门下走狗的嘴脸,略略点了点头,捋须轻笑:“不敢不敢,你我都是淮西出身,多年征战打磨下的情分,往后在朝堂里……还须延安侯多多帮扶……”
闻言,陆仲亨当即将身子俯得更低,口气坚决道:“相爷放心,但教相爷一声令下,我等誓死追随!”
听完这份保证,胡惟庸终于没能压住嘴脸,笑出声来,陆仲亨自也赔笑,与胡惟庸相视而望,彼此眼神里都写满心照不宣。
“来,延安侯,老夫敬你。”
相视一笑后,胡惟庸主动端起酒杯,递到了陆仲亨跟前,主动相敬。
陆仲亨忙也双手捧杯,略低半分碰了一碰,随即饮下。
一杯饮罢,二人又是相视幽笑,极是默契,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都凝结着极玄妙的气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了这默契的氛围。
“老爷,老爷!”
只见相府老管家从厅堂外疾步跑来,喊嚷声格外慌忙,随即,他又跑到胡惟庸座旁,凑到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胡惟庸面上先还挂着幽笑,侧耳聆听,可一听之下,脸上笑意骤然消失,眉头在转瞬间已凝结在了一起。
见此局面,陆仲亨赶忙放下酒杯,关切问道:“相爷,怎么了?”
若照以往,他不该过问相府内部事宜,但此刻刚交完心、缔结了关系,已算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自要尽到关心过问的责任。
胡惟庸没有即刻答复,他仍蹙着眉头,静默思虑了片刻。
须臾功夫,他才从思绪里醒转过来,深叹口气,才望向陆仲亨,沉声道:“陛下已将刘伯温召回了京,还派了陈君佐替其看病。”
这话语调颇低,声量却是不小,显然并非说给陆仲亨一人听的,场中众人虽也饮宴,但也尽皆关注着东主反应,自然也将这话听了个真切。
登时间,包括陆仲亨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惊呼出来:“什么?”
“竟有此事?”
“怎么会……这样?”
惊呼声嘈杂哗闹,将酒宴原本的欢快气氛一扫而空。
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震惊、惶惑、惊恐的表情。
有人惴着手惶惶不安,有人慌得手足无措,直拿征询目光望向胡惟庸,也有人唉声叹气,大发喟叹。
也不怪他们如此惊诧难过,今日这场宴会,原本就是庆贺刘伯温败走京师,却没想,酒还没喝完,刘伯温竟又回来了。
更关键的,他是被陛下亲自召回来的,还蒙陛下恩宠,得了朱元璋专属御医亲自看病,这一切,已表明了天子态度。
“陛下……这是几个意思,先前他已批准刘伯温返乡,怎么又将其召回了呢?”惊慌之下,陆仲亨望向胡惟庸,询问对策。
毕竟是一朝宰辅,胡惟庸在短暂震惊后,已恢复了冷静,他叹了口气,摇头苦笑:“看来,陛下是不放心我淮西一脉做大,非得留那刘伯温来牵制咱们了。”
说罢,他将酒杯端起,缓缓饮了一口酒,压制着愤懑震惊,然后又将杯子重重掼在桌上道:“也罢,既然陛下想看咱们两派纠斗,咱们便斗上一场,叫他看个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