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印案,朱元璋斩杀了三百多名正印官,又推出了史无前例的“带枷理政”之策,这给官员士子们的心头,泼了一盆冰水,饶是四月底的应天府城已有暖意,也暖不回官员士子的心。不过近几日,一个好消息的出现,使他们拔凉的心思,再度火热起来。
衍圣公孔希学,要进京了。
所谓衍圣公,即是孔家后人,至圣先师孔子的嫡传后代。
这一家族传承千年,在儒学当道的中原大地,素来享有殊荣,尤其官员学仕们多受儒家文化浸淫,对那衍圣公更是推崇备至。
此番孔希学进京,自然能引得满朝上下翘首期盼。
但,有一个人除外。
武英殿内,朱元璋看着手中奏章,满脸冷冽道:“哼哼,这个孔希学,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他赶着这个点进京,究竟是存的何等心思?”
当下时节,空印大案凉了官员士子的心,他孔家后人跑来送温暖,是几个意思?是想告诉全天下,即使老朱家待读书人不善,还有他孔家么?
在朱元璋看来,孔希学进京,无疑是想笼络人心。
“父皇,您怕是误会了,衍圣公进京,无非是例行惯事,哪有旁的心思?”眼见朱元璋不悦,朱标赶忙上前说情。
朱标自幼跟随大儒宋濂学习,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孔孟之道,他对于孔圣人,自是万般敬重的,爱屋及乌,对这衍圣公,也极有好感。
“惯例?”
朱元璋冷冷一哼,颌下胡须因愤怒微微颤动:“他孔希学遵的哪门子惯例?去年,他是二月份进京的,今天竟然拖到了四月底,到底是何居心?”
朱标赶忙将朱元璋手中奏章接过,摊开道:“这上面不已写明,衍圣公因修缮先圣庙堂,才耽搁了时日么?”
说起这事,朱元璋更加气愤,他拍了桌子便骂:“他这时辰,耽搁得真妙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耽搁到空印案发,他便得空进京了!哼,咱看他分明是自恃身份,不将咱大明放在眼里!”
“哼,这孔希学,当真包藏祸心,当年他爹孔克坚是如此混账,到了他这一代,依旧不将咱朱家放眼里,真真是可恨至极!”
骂到此处,朱元璋已是咬牙切齿:“咱算是看明白了,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孔家,这孔家人压根就看不起咱大明,不愿效忠!”
一声声唾骂,响彻武英大殿,朱元璋已怒到极至,饶是最善劝慰的朱标,这时也只好保持沉默。
这事,倒不怪朱元璋心眼太小,实在是他孔家素有前科,的确对大明朝廷不怎么敬重。
要说这孔希学,就不得不先提其父亲,孔克坚。
这孔克坚,可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孔家历来是中原汉家儒学的精神支柱,可偏生他孔克坚,却为了个人荣耀,向那前元朝廷表忠。
前元为了笼络北方士族,对其大加利用,将其提调为国子监祭酒,若单说在前元做官,这倒算不得什么,毕竟时移势变,那会儿是元人当朝。
可当元末民变四起,前元已成败势时,他仍卖力效忠,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那会儿,红巾军起事造反,一路逼近元大都,当时的元人惶恐之极,纷纷建议元帝放弃大都,改迁他地,可偏生孔克坚站了出来,一番慷慨陈词,稳住了局势,令元帝放弃了迁都之念。
也正因此,元人守住大都,保住了他们在中原的最后颜面。
这孔克坚对于前元,可算是至忠至孝了。
再说后来,改朝换代,大明开国后,中原大地已重归汉人手中,按说孔克坚该向明廷效忠,尽他孔家人的本分。
可当朱元璋下旨召见时,孔克坚竟称病不朝,只将其儿子派了过来,这件事,可给朱元璋气得不轻。
朱元璋当时便修书一封,送到山东,在信中是好一般威胁,终于将那孔克坚给逼了过来。
在这事件中,被孔克坚派到应天的儿子,便是孔希学。
此际孔希学进京,朱元璋自然而然联想其前尘往事,他如何能不动怒?
“哼,咱看他分明是要替官员士子们出头,说不得,还得当堂争辩,论论咱的错处呢!”
朱元璋的叫骂声,犹在继续,他仍坚持认为,孔希学要借那“带枷理政”一事,做做文章。
“父皇怕是误会了,衍圣公一心向学,怎会……怎会理世俗政事?”朱标仍在争辩,可说话语气渐渐微弱,态度也不再坚决。
事实上,朱标心中也难作判断,孔希学会不会借此事发难,更甚至,他心中也暗在猜测,孔希学会替读书人出头,站出来直指这“带枷理政”的荒唐之处。
而这,又会引发何种后果,朱标不敢想象。
不用他去猜想,朱元璋已恨声将后声骂了出来。
“哼,此番进京,他若仍如以往一样,老老实实做个过场,也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