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楚馆了。
这里有京中最是豪阔的富绅巨贾,又有最为潇洒风流的文仕骚客,更有权势通天的官绅名流……
无论京中有何热议话题,尤其是上层人物关心的时政要闻,这秦楼楚馆往往最先收到风声,发起讨论。
这会儿,秦淮河畔的一船画舫上,几个国子学生员正在饮酒作乐,他们谈论的,自是近来京中风传的开蒙三宝了。
身为国子学生,这些未来栋梁们对此物极为敏感,自然也能看出此物的影响力。
“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宝贝啊!要我说,它比先前那算学……还要厉害哩!”
酒桌上,一个胖生员说得唾沫横飞,面上神情极是不忿。
听他大发高论,旁边同窗们纷纷凑上头去,好奇顾问:“这是为何?”
那胖生员瞪圆了双目,目光幽深朝众人扫了眼:“你们想想,这三宝一推广,天下谁人都能读书识字,那你我……岂不都要泯然众人了?”
生员们一听,纷纷敛眸思量,片刻后便又惊恐点头:“此话不假!”
他们仰仗父祖荫敝,能读得起书,上得了学,成为人上人,可日后这读书习字变成人人都会的寻常本事,他们岂不掉了价?
人人都能读书,那他们的子孙后代,又如何脱颖而出?
想到这里,生员们咬牙切齿,个个面带愤怨:“这孔家后人是怎么回事?明明要仰仗咱读书人追捧,他们怎竟干这这砸锅卖饭碗、自毁长城的腌臜事,着实可恨!”
孔家推广简化字的消息传播开,牢骚满腹的不止国子学生员,满京城的官员士子们同样不满。
这些儒家出身的官员们,平素靠着能言善辩和妙笔生花,左手针砭时政,右手书撰青史,很是能兴风作浪。
毕竟,帝王都要在乎身前身后名,都要忌惮官员文臣的那张嘴,那杆笔。
如之前的空印案,文官们抱起团来,以奏疏和风闻议事为工具,已成功影响了京中舆论,引起一大批读书人跟风附议,若非他们遇上的是朱元璋这浑不吝,只怕那次就要得逞。
但即便是朱元璋这类软硬不吃的,此番遭这般挤兑,却也不敢妄动那些文官,没办法,经历过元末乱世,读书人稀缺得很,若是将这些文官开革了,就没人替他朱天子办事了。
而若是这简化字等物推广开去,读书人遍布天下,他们这些官员的日子就没那么舒坦了,再敢得罪朱天子,人家一旨公文给你贬到琼州岛去,你就只能整日和海鱼海鸟作伴了。
反正读书人有的是,他朱天子有得挑、有得选,哪还在乎你几个酸腐老儒?
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子孙后代,这些官绅文仕们,都不愿看到此事成行。
他们当然得劝,要劝孔家二人慎重行事,莫要做自毁长城的蠢事。
但这种事,还不能明说——人家二孔打的是奉孔圣人遗命,教化天下,你明晃晃地劝阻,不是跟儒家教化万民的宗旨唱反调么?
是以,孔希学、孔希生所住的驿馆里,这几天很是热闹。
一拨又一拨的官员相继登门,明为探视,实则暗中打探消息,行劝阻之举。
这明里暗里的暗示,他二孔岂能看不出?可他俩有啥办法?刀已架到脖子上了,再想后退,不是死得更快?
“禀陛下,那南北二孔这两日已接待了四五拨文官了,所有人皆是苦着脸去,铁青着脸回,想必是在二人那里吃了瘪,那二人也不好受,整日缩在驿馆里,连大门都不敢出,听闻这几天,那孔希学连饭都没吃好,整日嚷嚷着头疼呢!”
武英殿里,毛骧正汇报着二孔的动向。
朱元璋听得眉飞色舞,喜笑颜开道:“任那些官员如何阻止,也无济于事了,那孔家二人已上了咱的船,又岂能回头?”
站在窗侧,笑望天边云彩,朱元璋勾起的嘴角泛起些微冷意道:“且看着吧,这一次笑到最后的,究竟是谁!”
……
随着二孔离京返乡,教化三宝的推广拉开序幕,与此同时,京中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也渐渐平息,如同京中发生的任何大事小情,都有偃旗息鼓的一日。
而此事的成功与否,就要看那二孔能否完成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