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羽下江西不久,朱元璋就给胡惟庸安排了个新差事——前往国史馆,帮着宋濂等人重修元史。
按朱天子的说法:上次修纂元史太过仓促,导致成书质量不佳,须得胡相坐镇审查,务必保证修出部严谨完备的元史。
初接这任务时,胡惟庸受宠若惊,心下颇是高兴。
要知道,给前朝修史,可不光是个历史差事,也并非文学活计——这是个很敏感的政治问题。
前朝离当下最近,最是影响今朝政治风向,是以给前朝修史,不光得确定好政治方向,更得把握好尺度,使修出的史书既能完整地概括前朝,又能彰显我朝全新气象。
是以,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给前朝修史之重担,都要落到当朝宰相头上。
而编纂前朝史籍,于宰相而言,既是莫大荣耀,又能彰名立威。
早在洪武二年,朱元璋初修元史之际,李善长便兴冲冲等着主揽此务,却没料,这《元史》总裁官的头衔,最终落到宋濂、王炜头上。
这可把李善长给委屈坏了,委屈巴巴跑到朱天子跟前诉苦,说这事他李善长也能干得好,主动要揽这活儿。
可朱元璋却以“中书事务繁忙”、“文事亦非李先生所长”等理由,拒绝了这提议,自此之后,修史就成了李善长心头的一根刺。
也因这件事,胡惟庸自当了宰相后,压根就没指望自己能修上元史。
李善长尚且还是前朝落第举子,而他胡惟庸却连秀才都没考中,论文学素养还不及李善长,人家李善长都没资格,你凭什么能修元史?
因此,这回朱元璋将这任务交到他头上,胡惟庸顿觉天上掉馅饼,意外之喜。
胡惟庸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此举是朱天子是不想让他掺和江西之事,给他找了个活计。
可修史毕竟是留名千古的美差事,胡惟庸着实舍不得放弃。
前任李善长做不到的事,叫他胡惟庸做到了,这不更能说明他胡惟庸比李善长更强,是这洪武朝“第一宰辅”么?
至于江西那边——依胡惟庸的看法,陆羽还翻不起什么大浪,因此,胡惟庸将江西之事交代给府中管家,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国史馆,为这名垂青史的美差事殚精竭虑。
原本他以为,审核史籍这种事简简单单,可万万没想到,这差事简直就是煎熬。
倒不是他没定力,能一路熬到宰相,怎么可能没这点耐心?问题在于他跟宋濂、王炜那帮子文人,实在是骑着快马也赶不上?
宋濂、王炜那帮子文人平日修史时,是满嘴之乎者也,闲暇时候还要吟诗作对,寻章摘句……
更头疼的是,他们还老要拉上胡惟庸,让胡惟庸这宰相打头领先,率先赋诗起对,这不存了心叫他难堪么?
他胡惟庸肚里那点儿墨水,在陆仲亨、费聚这帮子武夫面前卖弄卖弄也便算了,搁宋濂、王炜等人显摆,不是班门弄斧、徒增笑料么?
是以,每次宋濂、王炜邀请他时,他就找借口尿遁,可这尿多了,到了后来,他都形成条件反射,每每一听到作诗,便不自觉尿急。
可若只是作诗倒也罢了,毕竟只是闲暇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可关键问题在于,宋濂他们所修攥的《元史》,也着实太难审了。
倒不是说这书有多深奥,而是书中所记诸多前元杂务,实在太乱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书中的前元人名,十之八九都叫“帖木儿”、“脱脱”之类,常会出现同一个名字对应不同的人,叫人难以区分。
更离谱的是,即便同一个名字,在不同地方竟有不同写法。
比如那“帖木儿”,有的地方译作“铁木耳”,又有的地方译作“帖木哥”,又或是“铁木尔”、“贴穆尔”云云。
如此繁复混乱的名字,让人看得直头疼,胡惟庸每每坐下来看几页,就恨得直要撕书,到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找到宋濂追问缘由。
而宋濂对此直接将前元的第一手史料搬了出来,表示人家前元自家史料就记得这么混乱。
宋濂的解释倒也无奈,他们也搞不清楚哪个名字对应哪个人,贸然篡改怕会出错,最后担责,只能原样照抄。
对这解释,胡惟庸虽是无语,却也只能接受。
如此煎熬了一段时间,胡惟庸终是忍不住,随意找了个理由,摆脱了这差事。
这会儿,刚走出国史馆,回想这段时间受的折磨,胡惟庸仍是心头愤懑。
“往后这等事,谁爱干谁干去!”
正自心中暗骂着,眼前却迎上来一人。
“老爷!”
来人正是府上管家胡添,他此刻正要迎着胡惟庸上自家驴车。
胡惟庸一面上车,一面随口问道:“近来没出什么事吧?”
胡添闻言,脸色略略一变,似有话要报,但他并不急着答话,只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