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还不愿见我么?”
江西吉安府泰和县郊外,陈立站在小院前,不停转动着手中的珠串,语气中满是焦躁。
从屋中走出的孩童轻轻摇摇头,接着礼貌朝陈立行了一礼,背着小竹篓,牵着大水牛,向山坡上走去。
陈立没有办法,艰难挤出一丝笑容,站到一旁,态度异常恭敬。
若是有外人在场,定会惊掉下巴。
当年杨士奇之子杀害百姓,致杨士奇威望大损,杨家在这泰和县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
而陈家也借着这次契机,默默发展壮大,等到陈循进入内阁,声望更是如日中天,彻底盖过了杨家一头。
现如今,在吉安这块地界,他陈立的话,比府尹要管用的多。
往日陈立出门,无论到哪都会被奉为座上宾,哪里有过这般低三下四的模样。
跟在陈立身边的老仆面无表情,等到小童走远,才轻声道:“老爷,咱们还要继续等么?”
陈立看着虚掩的柴门,面色不停变换,但始终没有动作。
仿佛前方是汹涌的雷池,让他一步都不敢迈出。
过了许久,他才不甘心道:“回去吧,明日再来。”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眼小院,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距离他离开的南直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月。
这一月间,发生了不少大事。
卫所完成了裁撤,南直隶缩减为十三个卫所,在朝廷大军的威慑下,这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除了第一次兵祸,再没有生出乱子。
这第二件,则令朝野上下震动不已。
整个南直隶,一夜之间数十名官员锒铛入狱,上到知府,下到主簿,现在全都被关进应天府的大牢中。
消息一出,雪花般的奏章便飞入了应天府,想要问明原因,却都被皇帝留中不发。
现在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怀疑皇帝要行洪武旧事,这只是个前兆。
据说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一日三惊,昏死过去好几次,已经有言官准备拿这件事做文章,进应天府死谏。
至于发卖田亩和迁都南直隶的传闻,相比于前两件,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陈立心里很清楚,这四件事中,发卖田亩才是皇帝最为看重的事,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想出根由。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无比担忧。
卫所将官。
事实上,包括陈家在内,江南许多大家族,都和卫所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倒不是政治上的同盟勾结,而是生意。
有卫所在,他们就能有源源不断的便宜粮食,还能拿到寻常商家所拿不到的便利渠道。
官粮和商粮,可是两种税,数额天差地别。
而沿海之地倭寇横行,他们也需要卫所派人护卫。
两者之间,是互利共赢。
如今当初喂饱的将官全都被送了进去,他们再想构建出一条稳定的钱粮来源,需要花费大力气。
但这都还只是细枝末节。
重要的是,皇帝会不会借此发难?
一旦有将官想要的为自己减轻罪责,肯定会把他们供出去。
到时一句文武勾结,就足以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尽管陈立第一时间切断了所有和卫所关联的渠道,甚至下狠手清掉了几个知情人,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有预感,如今应天府毫无动静,绝不是皇帝已经收手。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让他恐惧到无法入睡,想要提前做出应对,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烦躁的握紧了手中的珠串,对身边老仆冷喝道:“大爷来信了么?”
“回二爷的话,大爷一直没有回信。”
陈立的脸色越发难看,旋即怒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继续派人,把人都放出去,一旬之内,我一定要看到大爷的回信!”
“明白。”老仆微微行了一礼,语气依旧平淡,不见半点惶恐。
“对了,朝廷发卖田亩一事做的如何了?”陈立冷声道:“有没有找上咱们家?”
“找来了,是个说话很有礼貌的年轻人。”老仆想了想道:“他说如果陈家想要购买田亩,便去苏州府寻他,说完便走了,连茶都没有喝。”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不过是口蜜腹剑罢了。”陈立长长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后沉声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隐瞒田亩一事,其实大伙都心知肚明。
所谓高价,只不过是让大家按照田亩数量,把历年的税务补齐,好让朝廷面子上有个交代。
至于真要买些田亩置办家业,价钱肯定不会那么夸张。
无论水田旱田,都要比市价低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