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雍州,长蛇县(陈仓)磻溪河渡。
磻溪河渡口坐落在渭河与磻溪河交汇处,舟楫交错,码头上,舟船挤得满满当当。
石街上是一排青砖黑瓦的店铺,一眼望不到尽头。店铺背后一片高低错落的房舍屋脊。
石街尽头延伸出去一条夯土大道。
早餐铺子、酒楼、医馆、药铺子、金银铺子、典当行、茶肆、货栈、客栈,鳞次栉比。
街边摆满各式贩卖摊子,到处都是四乡八里早起过来赶集的人,也有行船商旅、在码头上做苦力的挑夫、穿红戴绿的妇女,吆喝声、驮马骡驴的叫唤声此起彼伏。
李善负手而立,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一旁的家仆李长顺望着眼前的景象感慨道:“长蛇县磻溪渡,名不虚传。”
李善看着不远处的景象,面孔上透着些许迷茫,眼神中带着几分同样的感慨:“的确是名不虚传!”
李长顺奇怪地看了李善一眼:“阿郎的意思是……”
“过去看看吧,看一眼少一眼,只怕是这辈子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李善本是官宦子弟,他的祖父是隋朝连州司马,父亲李元哲是沂州别驾,他们的家族三代之内,都没有做到正五品官职。
事实上,李善其实是最有机会突破这个限制的,他才四十岁,就成了正五品崇文馆直学士,沛王侍读、扬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可惜,因为贺兰敏之一起修书,现在被牵连要发配到岭南那个烟瘴之地。
那里本来就是九死一生,如果是身强力壮者,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可问题是,他这身子骨,只怕是没到岭南,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李善和李长顺走在渡口的草市上,看着熙熙攘攘、接踵而来的行人。
李长顺瞠目结舌,他摇着头感慨道:“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的也算多了,此处之繁华热闹,不要说县城,就是等闲中等以下州府,怕是都不能比。”
李善摇摇头道:“与扬州相比如何?”
“那自然是没法比!”
李善看着不远处,三名护卫拱卫着两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走在大街上。
“滚开,滚开!”
李善因为想事情出神,却被一名护卫直接推到一边,身后就是小贩的摊位,这正巧是一个做卤鸡的小店,地上有污水,他脚下一滑。
跌倒在满是鸡血水的泥地上,周围的行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哄笑起来。
李善羞红了面,李长顺急忙上前道:“阿郎,可有不妥?”
李善轻轻摇头:“老夫无碍,你看他们的幞头。”
李长顺目光落到马车周围家丁交脚幞头绣着的图案上,非常不解。
李善低声答道:“那叫獬豸。乌台中的御史用的。”
“只怕要有大案子了!”
李长顺感叹道:“此道可通巴蜀、岭南,不知道又是谁家倒霉了!”
李善苦笑:“区区从七品御使也能欺辱老夫,还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
让李善没想到的是,不仅仅是朝中的从七品御使可以欺辱他,就连豪强也欺辱他,他刚刚起身,身上污泥沾了一屁股。
李长顺道:“阿郎,咱们去前面更衣!”
李善点点头。
前面不远是一个青楼,众儒生士子手摇折扇,三五成群走到门前,相互说笑。
“得得得……”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十数名骑士由远及近。
街道上的行人和小贩纷纷躲避,一时间,整个街道混乱不堪,李善也正准备躲闪,却不曾一计马鞭抽了过来。
“啪……”
鞭子抽在李善的额头,他的额头瞬间就流起了血。
骑在马背上的是一名青袍短襟的壮汉,壮汉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不要命了……”
李长顺正准备反驳,看着两名随行押送的衙役,正抱着膀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善想息事宁人,马上的汉子看到李善身后的衙役,顿时大笑起来:“原来是发配的罪囚,赔钱,今天要是不赔钱,就别想走了!”
李善也生气了:“你……你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
马上的壮汉叫杜荣,跟京兆杜氏没有关系,只是长蛇县的豪强,平日里还有几分面子,经常恃强凌弱。
此地是流配岭南的必经之路,他也偶尔客串强盗,不过杜荣会做人,他抢了流配罪犯的行囊,也不自己独吞,而是上下打点,雨露均沾。
多年以来,倒也没有翻过车。
李善被噎住了,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活了四十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平时他所交往的人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哪里会遇到这种小地方的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