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眼睛不好,但心里头,那都跟明镜似的。
说太子为了程不识,便拿出太子家令的位置,来作为交换的筹码?
——这话,也就骗骗街头巷尾的三岁小孩子了。
程不识一代名将,本就是被窦太后‘不小心’留在了长乐宫做宫门卫,经过这段时间的舆论发酵,更是俨然成了烫手山芋!
窦太后甩都甩不掉的烫手山芋,若是刘荣伸手要,窦太后会不给?
非但会给,甚至都还得承刘荣一个人情!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太子大孙找自己要属臣,窦太后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大孙子,又怎会不给国朝储君留三分体面?
说到底,拿太子家令来换程不识,不过是朝野内外一厢情愿的遐想而已。
刘荣本没必要这么做,却还是这么做了——本没必要将太子家令留给窦氏一族,而是可以用来奖励、培养自己的潜邸心腹,一如当年,太子启的家令晁错……
“太子,看得很透彻。”
“——太子知道我要的,不是非得让阿娇做太子妃,而是想看看在太子那里,我这个瞎眼老婆子,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如今看来,太子还是拿得住轻重——知道我汉家的储君,该如何对待自己的祖母太后的。”
“至于太子妃,与其锦上添花,倒不如放给皇帝去头疼。”
“免得再有人说:窦太后插手储君家事,欲效吕太后当年之举……”
又一阵轻喃,却好似一记记重锤般,在刘嫖心头砸出阵阵闷响。
一时想不出切入点,刘嫖终还是不死心的提了一句:“女儿就是觉得,太子,似乎太有主见了些?”
“今日,太子能在太子妃的事上拒绝母后,日后,也未必就不会……”
不等刘嫖话音落下,窦太后便稍一抬手,少有的将女儿的话强行打断。
待刘嫖不敢执行的稍睁大双眼,便见窦太后缓缓起身,昂首眺望向殿门外,又是悠悠一叹。
“有主见,是好事。”
···
“太子有主见,是国朝之幸。”
“若没主见,那就会是又一个孝惠皇帝。”
“我汉家,不能再出一个吕太后,更不能出第二个孝惠皇帝……”
如是道出一语,又沉默许久,窦太后才缓缓测过身,大致看向女儿刘嫖的方向。
“太子再有主见,也总还知道找我这个瞎眼老婆子商量。”
“——不愿娶阿娇,便给足了我窦氏体面不说,还不忘留下一句:若皇祖母执意要阿娇做太子妃,孙儿,自也只得谨奉太后诏谕。”
“为何不愿娶、为何不能娶,太子一五一十和我说了个明白,却也没忘留足转圜余地——最终如何,还是由我这个瞎眼老婆子做主。”
“总好过阿武那般,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该撑起场面的时候撑不起来,临了还要做下那样的荒唐事,让我这个瞎眼老婆子头疼。”
“再怎么有主见,也不至于使出那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平白堕了我刘氏的体面……”
很显然,窦太后对梁王刘武失望了。
不只是失望,还有点觉得丢人、觉得面上无光。
毕竟换做是谁,不遗余力的要推自己的儿子再往上一步,结果儿子非但不给力,反而还闹出当街刺杀中央官员这样的蠢事,都难免不会觉得丢人。
听出窦太后语调中的失望,刘嫖自也是明白:再想通过梁王刘武——通过‘皇太弟’这三个字来逼刘荣就范,乖乖娶阿娇做太子妃,已经不大现实了。
剩下的,便也只有接下来平抑粮价的事,能多少有点操作空间。
但从刘荣此番,哪怕把太子家令这么一个心腹的职务拿出来弥补窦氏,也不愿意娶阿娇的架势来看,最终的结果,恐怕也很难满足刘嫖的预期……
“让阿武朝长安吧。”
正头疼着还有什么办法,能逼刘荣娶自己的女儿,窦太后冷不丁一语,却惹得刘嫖当下一愣。
便见窦太后唉声叹气着坐回榻上,神情难言疲惫的捶打起大腿,嘴上,也不忘自顾自嘀咕起来。
“让阿武来一趟长安,当面向皇帝告罪。”
“再和太子好生叙叙旧,免得叔侄生了嫌隙。”
“——皇帝的身子骨,已是不大硬朗了……”
“我这瞎眼老婆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觉睡过去,便也要去见了先帝……”
说到这里,窦太后终是伸出手,时隔数月,再度将女儿刘嫖的手拉过,在刘嫖的手背上拍了又怕。
“总有一天,我汉家的宗庙、社稷,是要由太子当家做主的。”
“若是不趁着现在——趁着皇帝和我还在,便和太子多联络感情,待日后新君即立,再想去效忠自己的侄儿,可就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