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写信到一半,谷九站在书房外:“郎君,蔡府来人,请您过去一趟。”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是酉时,蔡攸请他过去做什么?
李浔到的时候,蔡攸正披着狐裘看账本。
皮子上,狐狸眼睛的位置塞了两颗黑玛瑙,显得像是一条活生生的白狐狸趴在他的肩窝,很是灵动。
李浔进门,蔡攸没说什么寒暄的话,只是把账册递给他,“你看看。”
出事了。
这是李浔的第一个念头。
晚上突然叫他过来,又是这样一副态度,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废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李浔在心里闪过种种猜测,接过账本,沉默地翻阅。
这是记录报纸的销售额,李浔翻过几页,除了字迹有些潦草以外,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他抬头看向蔡攸。
蔡攸又递给他一个账本。
这次是投资的账本,上面记着一千八百贯的账目,因为人少,所以格外简单,李浔很快就翻阅完。
蔡攸没说话,见他看完,递给李浔一个本子。
一直翻看到这里,李浔心里已经有些奇怪。账目都没问题,给他看这么多做什么。
他打开这个本子,上面是观众席,也就是在鞠场原本的基础上搭架子做的预算。有木料采买,桌椅板凳购入,工匠工钱的结算……李浔直接翻到最后,看末尾的总计,需六万八千一百二十贯。
这次和前几日御驾来临,临时搭建的台子不同。赵官家临时看禁军比试的那一场费用,实际花费还没有皇帝出行排场的费用大。架子都是从别的地方现拆来的,让十几个人在上面观看绰绰有余,不费什么银钱。
但要是让几千人都能看比赛,所需花费就是个庞大的数字。
预算总计并不是最后一页,后面还透着墨字,李浔往后翻,看到后面是现在已经花出去的费用。
八万九千贯。
见李浔都看完,蔡攸才轻声开口,一字字说的很有道理:“梁公公和我商量,能不能把架子拆了,那批木头也卖出去贴窟窿,继续这么下去,费用超的太多,没人出得起。”
这又不是花石纲,官家对修园子和太湖石的兴趣明显比球赛浓厚很多。
在搭架子上砸这么些钱,户部遵两院的意思,是不愿意再出了。
李浔知道,这是好听的说法。
换句话说,这其实就是京党的意思。蔡攸如果真想去做一件事,不会做不成,说是梁师成的主意,实际上就是他的主意。
无非是把话说的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他仔细又看了一遍账本,指着木头采买那一项问:“怎么会差上这么多?”
蔡攸低低咳嗽两声。
他道:“征匠人花了一笔,这木头要的急也花了一笔。尤其是支撑的柱子,非取几十年的老树不可。哪来得及向各地订那么多老树?就只能在城中采买。”
蔡攸抱着手炉取暖,眼睛低垂,想起不久前门客的禀报,那些人是如何采买的。
借用商铺和酒楼的柱子,借用人家祠堂和祖屋的柱子。他们不敢动七十二间正店之首的樊楼,但拆掉小小脚店的柱子,还是简单的。
拆店给上几锭银子,让人敢怒不敢言。上面发下来的拨款就入了他们自己的口袋,几日下来,撑的满满登登。
蔡攸听张生禀报完。
现在又和李浔说了一遍。
他说出自己的看法:“依我看,不如趁着还没搭好,把架子拆去大半,还给他们,还不了的就卖出去,也能填上一部分缺漏。”
“给庶民搭架子做什么,让他们站的和官家一样高么?按往日那样让他们站在鞠场边上看,不也可以?”
看见李浔一直不说话,蔡攸简单说了一两句,算作安慰。
“我看了账本,这几日你说的投资人那边入账一千八百两,也算卓有成效,可在官家面前交差。”
蔡攸在心里感叹,李浔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能把一件看似简单的事做成,需要费多少力气。
这么想着,他心里对李浔看轻了几分。
李浔自顾自拉了个椅子坐下,把账本放回案几,坦率直接地说:
“别的都可以少,这个不行。”
他心里想的很清楚,把袖中自己没写完的那半封信递给蔡攸,“这是我原本要给你写的信,你先看。”
“那些不是我家的下人,该怎么惩处我不管。要杀,任你。要罚,也任你。但鞠场不能出什么差错。”
李浔知道,这就是蔡攸用来反对他的话,这些东西要的确实急,但并非不能做。附近的应天府,也就是现代河南商丘一带,就有大片林场,不过两三百里的路。如果真是树的问题,皇家园林那边也可以征调更多。
蔡攸心里被隐隐激出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