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拿出来能吓死任何一个地方官,张监牧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话不能乱说!”他那陡然拔高的音调,多少有几分露怯了。
“没有确凿的根据我是不会说这话的。张监牧,你要庆幸你今天决定了来见我,否则最迟不过七日,长安就会知道你监守自盗且玩忽职守了。”
回复的时候,她眼神和语气都一分一分冷下去,等说到“监守自盗”四个字,她已全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也堪称讥诮。不要说是正被她盯着的张监牧,陈皮在旁看着都觉得后脖颈子冒凉气,他总算有些认可叶三先前说的话了,沈参军确实有当大官的样。
至少这副寒气森森的质问架势,确实不像小官能有的。
张监牧更是被苏令瑜盯得汗毛倒竖。
假设他行得端坐得正,或许苏令瑜并不能唬住他,至少此刻也能保持长官的威严。
可偏偏他确实做贼心虚啊……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劲来了:被发现了又怎样?他沈青潭区区一个八品参军,胳膊拧不过大腿,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沈参军,”他这回措辞就谨慎了一些,“哪怕你是刺史府来的人,我也必须要提醒你一句,你我身为朝廷命官,一言一行都是要担责的,饭可以乱吃,话可绝对不能乱说。我张天忠自任职交城监牧以来,不敢说有什么功绩,那对天皇天后的一片忠心确实绝无半分动摇,你来交城不过一日,什么都不了解就敢空口白牙污蔑上官,我是可以禀报府台拿你下狱的!”
苏令瑜仍盯着他看,眼神似乎松动了几分,唇角那有些瘆人的弧度却挑得高了,“张监牧,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不妨我们现在就去交城的马市看一看,说不定能看见张监牧说的那些…离奇走失又根本找不回来的军马。哦,当然了,我说的是内行人买马的马市。”
她把“内行人”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又引起张天忠一阵心惊肉跳。
苏令瑜之所以敢如此猜测,主要基于三点。
首先,交城给出的答复本就含糊其辞,这地界养马的人不说上千也有几百,官府的军马丢了,怎么可能找不回来?如此草草结案必有猫腻。属于官府的东西找不到了,那多半就是被人私吞了。
其次,据她从驯马人口中套得的话,交城马场上下管理十分严格,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草料中投毒,专靠一人所为难以成事,必定有来自官府内部的授意。毒军马,说是敌国细作干的已经够给他张天忠面子。
最后,苏令瑜在长安时也由于家中生意,结识过权贵圈子边缘的人,知道有不为朝廷明令所容的赌马存在。“内行人”,说的就是会不择手段搜罗好马的权贵,“内行人”的马市,当然也就是马匹买卖的黑市了。长安天子脚下尚不能一以禁之,她不信交城这样的马政重州会没有玩马的权贵、没有黑马市。
苏令瑜承认她有赌的成分,不过眼下看来,她是赌赢了的。
因为张天忠已经汗如雨下。
苏令瑜笑得十分泰然,“张监牧,你说呢?”
张天忠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一个小小参军面前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苏令瑜这番话不能说完全没有漏洞,倘若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未必不能想到把这事翻篇的法子,只是苏令瑜的气势和言语都过于咄咄相逼,完全不给他进一步思考的机会。
“张监牧对天皇天后的忠心,我没见过,不好说,但我要提醒张监牧一句,虽然如今坐江山的是双圣,但天下却是我大唐子民的天下,马政大事危及国防,于生民不利,沈某一日为官,就一日容不得宵小之辈如此放肆!我要俱禀公文即刻彻查此案,张监牧配合我,算得将功折罪,若是要拿我下狱,那沈某也都奉陪到底。须知玩忽职守犹可恕,沆瀣一气不可活!监牧,好自为之。”
话音甫落,苏令瑜霍然起身,拂袖而去。叶三陈皮大惊失色,连忙跟上。一出这道门去,陈皮立刻紧跟苏令瑜身后,纵然压低了声音也难掩兴奋地询问道:“沈参军,你真抓住他小辫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叶三也同有此疑问,只不过他身为衙门里的老油条,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苏令瑜拿袖子擦了擦自己脖子上的汗,她颇有几分尴尬,拿似有似无的气恼遮盖了一下:“我虚张声势呢!”
陈皮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足够低,苏令瑜的声音比他还要低三分。陈皮兴致勃勃的笑容当场僵在了脸上,叶三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当然是虚张声势了,苏令瑜如今一无靠山撑腰,二无证据立足,顶头上司还搞不好也是此案参与者。她只要行动稍慢很快就会被卡住,搞不好就再无机会。
而她之所以甘冒如此风险也非要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可,完全是因为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一来这次机会她是绝对不想放过,二来交城官府已经封口,以她身份暗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