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瑜松散搭在膝头的手指,在那瞬间蜷了一下。
狄仁杰这么快就要提审她?
虽然作为最糟糕的情况之一,她早就设想过,但绝大多数事情,哪怕用最坏的办法准备,也仍然未必会以最坏的形式发生。等到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即便是苏令瑜,也有些诧异。
按照常理来说,她刚刚进入大理寺,案子和身份又特殊,大理寺那边总需要一些缓冲的时间,慢慢琢磨怎样处置她,这么快就提审实在是草率了。但,如果对方是传闻中的狄仁杰,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苏令瑜的诧异只维持了那么一瞬间,几乎让人无从察觉,牢狱昏暗,她在暗色里收敛起脸上本就很少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起身,配合狱卒戴上镣铐,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如今官服虽去,却还是官身,加之看起来就文弱,那镣铐便只在手腕上象征性地锁了一副,她一垂手,就藏在袖下,并不明显。
大理寺的提审室很宽敞,但在这种地方,宽敞是对气氛和环境都于事无补的东西。苏令瑜见到狄仁杰时,对方正在埋头翻看案卷,看厚度,就是苏令瑜那一份。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几遍,纸张都蓬软了。
大理寺的活计很忙,苏令瑜想过这里会有人在她的立案消息刚传到长安的时候就开始着手调查和准备,但这种猜测,也只是未雨绸缪的防备,她潜意识里并不相信真的有人会这样做。这不仅需要绝对的勤奋和能力,还需要某种决心——巨细靡遗,厘清每一桩案每一件事的决心。
否则的话,太辛苦了,无法忍受的。
苏令瑜在狄仁杰对面坐下,对方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把案卷抚平,“沈青潭?”
“嗯。”苏令瑜跟他对视,仔细看了看这张脸。这是一张极为平凡的中年男子面孔,有几分文人味,但不多。
狄仁杰又翻了翻案卷,他说话很慢,似乎每个字在出口之前,都经历了临时的深思熟虑,“你女扮男装,蒙混为官。”
“女扮男装是真,蒙混为官是假。”
苏令瑜注视着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起来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淡然。
狄仁杰一生见过无数的犯人,见过嘴硬的,见过狡辩的,见过镇定自若的,却没见过这样置身事外的。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是在参与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外人的案子,回答的问题,似乎也都与她自己无关。狄仁杰不会被她这种态度迷惑,在提审室里,无论是提审的人还是被提审的人,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需要充足的证据佐证。联系起这些证据,看破伪装和迷雾,把一句一句真话拼接在一起,还原真相,是他的使命。
“若非蒙混,女身如何入仕?你的学籍文书、赴试过所、官身授印,都明明白白写了,你是个男人。”
苏令瑜笑了笑,“二十年前,双圣微服出巡,从长安起行,穿过并州,途径河北保定。”
这听起来是与案情和审问完全无关的另一个话题,狄仁杰不解其意,但却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苏令瑜,听她说下去。
桌上沏了两杯茶,一杯在狄仁杰面前,一杯在苏令瑜面前。看茶汤色泽和气味,是寻常的茶团煮的。
这是狄仁杰的习惯,提审时,疑罪从无,面前的人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甚至于地痞流氓、恶霸无赖,他都亲手煮一杯这样的茶备给嫌犯。
苏令瑜在说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目光就投向了自己面前那杯茶,她注意到自己面前这杯茶和狄仁杰面前那杯不一样,他那杯显然非常浓厚,肯定是为了提神用的,绝对不会好喝。
她审犯人的时候,也喜欢沏一杯茶,一杯这样的浓茶。只是对面的犯人,不要说是茶了,在说实话之前,连清水都别想有半口。
这就是她的习性。
苏令瑜抬手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镣铐在她袖下互相碰撞,虽然双手不得不一并抬起,但苏令瑜仍然只用右手端茶,左手斯文地托了一托垂挂的镣铐和袖子。她不紧不慢地把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虽然来到狄仁杰面前的每个犯人,都会得到这样一杯茶,但真的敢喝、有心思喝的人,很少。
能喝得这么气定神闲的,更少。
在一句话没说完的情况下,在狄仁杰面前,开始喝茶的人,就只有苏令瑜一个。
狄仁杰什么也没说,甚至也并没有不高兴,他真的在等待。
苏令瑜尝了一口,味道一般,她挑挑眉毛把茶杯放回去,不作点评,抒了一口气,才在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后面,又接了一句似乎更加没头没尾的话,“河北保定,是我的出生地。”
沈青潭的出生地,只不过后来搬家了,那地方当时混混有点多,沈青潭的母亲独力抚养孩子,怕沈青潭被欺负,便攒了些钱搬走了。孟母三迁嘛。
狄仁杰没有立刻反问,他脸上甚至没有表情。只是与苏令瑜面无表情时的冷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