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甚为证人,在提审室里也有了个座位。狄仁杰让官差把苏令瑜先带出去,单独留下沈母问了几句话。
苏令瑜神不守舍地跟着官差走出去,提审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那瞬间发出的门扉闭合的声音,却陡然叫她惊醒,有一件事她疏忽了!
她在狄仁杰面前扯的谎!
虽然沈青潭的阿娘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愿意帮她遮掩,但她即便可以帮助承认苏令瑜的身份,却也不可能知道苏令瑜对狄仁杰说下的谎话,她们根本没串过供,狄仁杰只要稍加盘问,苏令瑜和沈母的谎言都会同时被戳穿!
想到此处,苏令瑜便走不动了,官差拽了她一下,却不敢太用力,只把苏令瑜的胳膊往前带了带,苏令瑜摇摇头,长出一口气,道:“我累了,先让我坐会儿。”
官差正要去给她找凳子,她却已经自己在台阶上坐下来了,不同于往常的正襟危坐,她此刻格外缺乏气力似的,像刚经历过什么格外耗神费力的事情,在艰难缓解。提审室的门板厚重,其中的人只要不高声说话,外边的人都是听不到的,官差任由苏令瑜坐在那里。
她的伤势还没有好全,此时忽然觉得肋骨又疼痛起来,伸手按了一按,眉头皱起,只是仍然没说什么。过了片刻,提审室的门开了,苏令瑜维持着弯背按着肋骨的姿势,转过头,看向被官差带出来的沈母。她知道自己脸色不太好看,这种自下而上的仰视会让她气势全无,但此时此刻,在沈青潭的母亲面前,她没有任何强撑的资格。
做戏要做全套,苏令瑜知道自己和沈母的反应,其实漏洞百出,她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补救一下,但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几句措辞都哽在喉头出不来。苏令瑜设想过,自己见到沈青潭的母亲时,要说什么话。她想起沈青潭还在的时候,曾经跟她说,如果阿娘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她。苏令瑜不相信,但她当时想,如果见到了沈青潭的阿娘,她开口第一句话,一定是先喊一声伯母。
说,伯母,我是青潭的朋友。
后来沈青潭没了。苏令瑜便想,等我有朝一日权柄在手,帮沈青潭报仇雪恨,我再带着这个好消息,去见伯母,我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伯母,对不起。
我没照顾好青潭,我只能给他报仇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句,都不会是演戏,都不会是伪装。
苏令瑜喉头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沈母也看了她一会儿,先开口道:“身上怎么了?”
苏令瑜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肋骨,立刻把手拿开,道:“没事。”
但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她的待遇还算不错,官身尚在,狱中行事也都顾及她颜面,囚衣之外还可以披系衣袍,此事看起来,衣冠都还整洁,并不狼狈。苏令瑜掩饰一二,还能维持出表面的气度。
“这不是一看就身体不舒服吗?”沈母拍拍她肩膀,道:“起来吧,我跟狄寺丞说过了,他同意我这几天来看看你。等你这案子了结了,娘给你再做两身新衣裳。”
“……”
苏令瑜低下头,手指蜷紧了衣袖,呼吸变得很沉很重,像是雨前低垂的潮风和湿云。这么深深呼吸两次,她眼眶发热,眼泪掉了下来。
沈青潭死的那天她没哭。她确认沈青潭断了气,确认了沈青潭的死因,确认了自己要用什么办法给他报仇,就给他草草收殓了尸身,亲手挖开山脚下荒芜贫瘠的硬土,把好朋友埋了进去。
她一滴眼泪也没流。
而此时泪难自禁,一颗颗泪珠砸落在衣袍上时,都声声有音,晕开斑驳的湿痕。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真的是沈青潭,就好了。
这一声关怀,本来是他该听见的话。
沈母再次拍了拍她的肩。
“起来吧孩子,你身上有伤,要再让大夫看看。娘借个灶台,给你煮胡辣汤喝。”
苏令瑜撑着膝盖站起来。她的个子既然在女扮男装时都不显得怪异,显然在女子中也算很高挑的,方才隔了两步不曾觉得,现在和沈母站得这么近,才发现沈母的个子跟她差不了多少,典型的北方女子,身架宽阔,只是五官确实秀气,有沈青潭说的江南女子之风。沈青潭应该也是随母,身量十分修长。……等等。
苏令瑜的眼泪还在流,止不住,但她在无尽的眼泪中,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沈母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她们两个,什么事都没有,说明沈母通过了狄仁杰的盘问。她怎么做到的?
苏令瑜呼吸不稳,这里也不是说话之地,并不适合询问。她同两旁官差问道:“我久未见母亲,是否可以通融一二,让我们单独说说话?”
这从规矩上来说,当然是不可以的,但她们刚刚才从狄仁杰的提审室出来。在这些官差眼中,她们可以通过狄仁杰的盘问,就说明她们二人至少在身份上,毫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