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瑜原本以为今天最让她惊愕的事情已经随着沈荣枝伪证的完成而一起结束,万万没想到此时却从沈荣枝口中听到了真正能让她震惊的消息。沈青潭,也是女的?
那一瞬间,苏令瑜脑子里钻过许多和沈青潭相关的碎片,后知后觉,他确实有些不对劲。
不,不是他了,是她了。
只是沈青潭伪装得也很完善,而苏令瑜从来没觉得这天底下的事会有这么巧,能让她碰到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从认识沈青潭开始,她怀疑过沈青潭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怀疑过沈青潭跟她一样是个女人。沈青潭不仅女扮男装,还比她更甚,真的亲自参与了科考吗?
“明经及第,不似进士及第那样谨慎严苛,青潭和我多花了一些功夫,便也蒙混过去了。”沈荣枝感叹道:“怎知今日。”
苏令瑜说不出话来。是了,明经考试,对考生的要求仅是明白四书五经含义,熟练背诵运用,确实不似进士考试那样困难,那么在考生验身这一步上比进士考试宽松一些也实属正常。只是,沈青潭为什么会想到做这种事?
苏令瑜走到今日这一步,是逼不得已,她如果不偷天换日,就要去为奴为婢。可沈青潭不一样,她和母亲感情深厚,家中虽然清贫,却也可以安乐度日。是什么能让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子,想到举这样一步险棋?
她的困惑都写在脸上,沈荣枝怎会不明白?她道:“说来,也实在是天在帮你。”
在断案无数的狄仁杰面前,沈荣枝说的任何一句谎话,都可能是无所遁形的。但好在,她发现苏令瑜确实是女儿身,于是决定赌一把,无论狄仁杰知道些什么,无论苏令瑜为了脱罪说过什么,她都决心要真的把苏令瑜当成沈青潭,以此回答狄仁杰一切问题。
她最大的把握,就是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没有理由要帮助苏令瑜,那么哪怕这审问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差错,譬如和狄仁杰已掌握的事实不符,甚或与苏令瑜原先的供述有出入,沈荣枝都可以凭借母亲的身份,把口供翻过去。
她就这么硬着头皮回答了狄仁杰所有的问题,竟然丝毫不曾出错。
“说明青潭和你的关系,实在是很好,她真的什么都愿意告诉你。”沈荣枝道:“你向狄寺丞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其实差不多就是事实,只是细节上有些出入,不过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即便有些许说不清,也是正常的。”
苏令瑜不知作何回答,沈荣枝替她回忆道:“青潭当年六岁,见到了微服私访的皇后娘娘。娘娘赞她有臣子之材,许诺等她长大成人,随时可凭信物去往长安宫中求见,她会收青潭为内官。”
这所谓的信物,苏令瑜就确实不知道了。沈荣枝从怀中取出一样用手帕包了两层的物什,仔细打开时,是一块白玉挂佛,上好玉质,刻的是法相弥勒,细看却是戴冠女身。沈荣枝把这块挂佛递给苏令瑜,道:“这便是当年的信物。青潭没打算用,让我收起来了,如今就给你吧。你贴身放着,皇后娘娘会保护你。”
自双圣并称至今,“皇后娘娘”这个称呼在朝野间便已很少有人用,沈荣枝如此称呼,多少有几分旧人的情分。苏令瑜捧过那块挂佛,怔怔注视。
沈荣枝不知想到什么,怅然起来,“你想必读过书,如今也做过官了,内官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所谓的内官,其实也就是朝野间偶尔提到的女官,指在内宫中协助皇后管理三宫六院一应事务的大宫女,比掌事姑姑更高一级,算皇后心腹。但说到底,也是为奴为婢,为人爪牙。按照沈青潭的性情,她不愿意也很正常。
“只是皇后娘娘当年的态度,还有她和青潭说的那些话,激起青潭很深的指望和念想。从她六岁见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志向就是要做官,要为民请命,要激浊扬清,只是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内官是什么意思。等到束发读书,知道了,也就不愿意了。她要做个真正的官,我也没有反对她,每天尽力多赚些银钱供她读书考试,我也觉得这辈子好像没有遗憾了。”
说到此处,沈荣枝有些出神似的,声音低缓了下来,“我真希望……”
苏令瑜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沈荣枝这次没再注视着她了,眼睑低垂,显得失魂落魄,“我真希望青潭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不要长大,我愿意一直供着她读书、考试,哪怕那日子辛苦一些,我都愿意。”
她这话苏令瑜回应不了,只怕此情此景,除了已经不可能出现的沈青潭之外,任何人都回应不了。
苏令瑜默然片刻,手中攥着的玉佛已经被她的体温捂透,开始泛暖。沈荣枝也没再说话,满室苦不堪言的寂静。苏令瑜攥着这块似乎逐渐有了生命的玉佛,想了很久,最终在一片死水般的冷静中,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越过身前这张窄小的桌面,握住了沈荣枝搭在桌上的手。很轻,很稳。
“伯母。”苏令瑜等着沈荣枝回神抬头,分外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