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他的小儿子虽是姨娘所生,但聪明伶俐,天生读书人的良种。
虽也沾染些大少爷打骂下人的恶习,但总归瑕不掩瑜,日后定是榜上有名,重振白家威势。
用过早餐后,他通常待在书房里查看生意账本,或者阅览邸报了解朝廷的政治动向。
书房窗户将晨光裁成菱形格子,落在案头那本浅黄色册子上。
纸页间漫着股刺鼻的松烟味,显然是仓促印制之物。
白嘉文翻开扉页,瞳孔骤然收缩——婚恋自由四个大字下,赫然画着一对精神十足的青年男女,背后的阳光熠熠生辉。
“荒唐!“他猛拍桌案,震得杯中茶水泛起涟漪。
历朝历代哪户人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再看裹脚妇人画像被朱笔划上血淋淋的叉。
白嘉文心说寻常百姓没心思缠足,还得女人提供一份劳动力,唯有富贵人家才有缠足的需求,觉得这样才是体面。
当然就算缠也是往小了缠,而不是病态地缠成断脚。
后面数条图文并茂的条例更触目惊心。
宗族族长严禁对族人动用私刑……纳妾过多要加收重税……财主不许虐待家中奴仆、丫鬟……女童也要入学堂读书……
反贼这般处处攻讦士绅,分明是要掘礼法的根基!
反贼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把他们这些“国家柱石”放在眼里。
这种被人排斥在核心之外、打入贱籍的感觉,让白嘉文心生一种被禁锢的拘束感。
大明王师何时才能杀过来灭了反贼,拨乱反正?
正值正午用餐时间,白嘉文忽然收到管家来报,安插在青州的“信鸽”发回急报——
当年白少爷闹下的破事如今事发,反贼正带着一干快班要来庄子拿人。
“什么!”
白嘉文手中茶盖“当啷“一声撞在杯沿。
他快速想起当年经历的诸多丑事,竟一时难以确定是哪一桩!
该死的,他不是竭力粉饰后事了吗,怎么今日还有活着的苦主上告?
一想到钱家因为“罪证”被追查到灭族,白嘉文不禁有种作茧自缚的哀怨感。
他白家也被反贼盯上了!
灭族二字犹如一道雷电凌空劈下,白嘉文胸中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差点从嗓子眼蹦出,四肢犹如灌满了铅水,一股强烈的滞涩酥麻感传遍全身。
无数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涌入脑海,耳边忽然响起小儿子灵巧活泼的身形与充满稚气的声音,他不知不觉便走到卧房。
他望着满屋子的陈列,想象一起人生活的场景,心中的惊惧与恐慌在胸口犹如刀绞,他紧闭双眼苦思半日,终于还是命人把少爷叫过来。
他勒令少爷在身前跪下,坦白这些年究竟犯过什么过错。
他手执一根木棒,但凡听见有所隐瞒的话语,就朝儿子身上打去。
面对强威十足的亲爹命令,又有知晓内幕的管家在场,白少爷无奈坦白自己犯下的几桩罪过。
设计强抢民女、贿赂胥吏夺取了几人的店铺田产、勾结山中匪盗杀了一些他厌恶的人。
白嘉文每从自己的儿子听见一桩人神共愤的脏事,便觉得衰弱的身子又沉重了三分,竟然还有几桩他根本不知晓的恶事。
“儿子每件事都做的干净利落,不曾留下任何把柄……”
“干净利落?已有苦主把你的罪行告到反贼衙门,反贼已经派人来拿你了!”
“啊?!”白少爷有些惶恐,“谁敢告发我,我定要他生死不能!”
“你这逆子!”
白嘉文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从后脑传来,他惊讶这个被慈母宠坏的逆子到了这种时刻竟然还没悔悟之心!
白嘉文很害怕这逆子给家族带来的灭顶之灾,但他更恼怒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居然管不住这条“恶狗”。
“逆子啊!逆子啊!”白嘉文指着儿子的鼻子痛骂,“你要把我白家上下都害死,你才甘心嘛!”
“父亲,反贼罗织罪名搜刮士绅钱粮,设计谋害士子,已是人尽皆知的事。现在他们要逼上门来了,难不成父亲以为把我交出去就能平息事端?”白少爷倒是看得透彻,“反贼就是要拿此事做局,把我们白家生吞活剥了啊,父亲!不如杀贼举义吧!”
白斯文顿了顿,继续说道,“想必父亲也早有举义之心了吧,庄内家丁与族人何止千人,夺了县城响应官军,只要坚守数日,待官军合击杀来,我白家就是举义功臣!父亲,莫要犹豫了!”
“你事到如今还不曾悔过!我当初就该大义灭亲,把你交给官府处置!”
白嘉文愤愤地转过身,暗骂逆子坏他大计。
若是官军合击而来,他那时广发诸多士绅黑料,迫使数十家士绅一起举义,给反贼创造两面受敌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