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杨疯子离开了绿柳胡同,托人另寻了一处仅有三间正房的小小院落,将佟家三人暂时安置下来。
第二日清晨,杨疯子又专门送来半口袋黄米和一包盐巴,还有一串铜钱,默默的放在门口,自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佟五伯和佟家大姐也没有讲话,只是默默的拿起东西,目光中却充满了感激。
小女孩寻月还裹着他的那件黑面子棉袄,笑嘻嘻的说道:“丰叔丰舅,俺娘说,你是个好人。”
杨疯子想要做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最终也没有能够笑得出来,而是蹲下身子帮小寻月紧了紧那件松松垮垮的棉袄,从怀里摸出一团东西塞到小女孩的手中,用异常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就在这住着,若是有人来捣乱,就拿出这个东西给他们看。”
说完这句话之后,杨疯子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小寻月满是好奇的打开那团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团破布,依稀还能辨认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
这是一块红色的三角形布片,衬在外缘的流苏和镶边儿已经快要掉光了,还有好几处破洞。
因为年深日久的缘故,赤红的底色已不那么艳丽,隐隐约约还有几处深褐色,那显然是被鲜血浸染的颜色。
布片的上方刺绣着日月图案,中间有“大明”二字,下面还有几个模糊难辨的小字儿:“北先遣”因为破损的缘故,只剩下这几个字了。
这是一面军旗,扬州军的军旗,是北伐先遣特战小队的军旗。
这面旗帜,在江北之地,在群敌环伺之中,虽几经磨难虽几经血火,却始终屹立不倒。
哪怕是在整个北伐先遣小队全军覆没的情形之下,杨疯子依旧把这面旗帜贴身珍藏,早已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
佟五伯和佟家大姐都很清楚的知道这面旗帜的意义。
虽然现在的扬州军已经不复存在,成为了毅勇军的一部分,虽然北伐先遣小队同样不复存在,但他们的战斗精神却永世长存。
这面小小的三角旗,就是这一家人的护身符,无论是民间的仇怨还是官府的缉捕,都可以用这面旗帜来化解,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就是保命的东西。
佟家大姐赶紧小心翼翼的把这面小小的三角旗折叠的整整齐齐,旁边的佟五伯还在呆呆的看着杨疯子远去的背影,神色之间有些木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利用简陋的锅灶熬煮了些稠粥,一家祖孙三代捧着黑瓷碗,喝着滚烫的热粥,终于有了一丝比较踏实的安全感。
这些天来,所经历的一切,就好像是场可怕的噩梦。
汉人的血腥报复就不必说了,现在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若不是因为住的比较偏僻,若不是因为及时的躲藏到菜窖里头,一旦被愤怒的人群搜索出来,必然会被活活的撕成碎片。
在那几天的时间当中,就好像是身在地狱,一家人在心惊胆寒的同时,也在不停的喃喃祈祷。
他们希望漫天神佛可以保佑,拯救他们的苦难,让他们离开这片灾难的土地。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救苦救难的仙佛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们,让他们很侥幸的躲过了那场狂暴的灭顶之灾。
就在他们以为灾难已经过去终于可以安稳下来的时候,更大的灾难却才刚刚开始。
官府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搜捕散落各地的敌人,把他们从躲藏处驱赶出来,在众多差役的“护卫”之下,被送到了南海子那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海子的旗人越来越多,很快就聚起了万余之众。
隆冬时节的荒郊野外,冷的滴水成冰,却没有足够的住房,连口粮都少的可怜。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被聚集到南海子的人越来越多,灾难也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饥饿和寒冷,引发了伤寒病的大爆发,在严重缺少医药的情况之下,体弱多病者根本就扛不过去,悲惨的死掉了。
那些活下来的人们,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因为他们已安全看不到任何希望,官府的审讯等于是宣告了灾难的降临。
按照官府的标准,几乎每一个旗人都是有罪的,不少人被直接拉出去砍了头,还有些被判了流放或者是劳役,可想而知必然万分悲惨。
能够被官府认为是清白无辜的旗人,虽不敢说绝对没有,但却百中无一。
就是算是被官府认为是无罪的而当场释放,那又能怎样?
还不是照样被愤怒的老百姓们活活打死么?
有罪固然是个死,就算是真正清清白白的无辜者,也同样难逃一死。
大雪崩发生的时候,没有哪一片雪花可以置身事外。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个清晨都会有大板车把冻的硬邦邦的尸体拉出去,一车一车的拉到化人场。
面对随时都有可能降临的死亡,他们已经麻木了,但心里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