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民国二十七年元月三十一日。
这是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之后的第一个春节。两个月来,大量的机关、工厂、学校迁入重庆各处,给重庆带来大量的物资和人流,全国各地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聚山城,也带动了重庆各行各业的发展,特别是商铺酒楼、茶馆旅社,处处人头攒动,熙来攘往,生意兴隆不少。
虽然处于战时,但中国人的传统佳节还是不能忽略,国难当头,更须彰显传统文化,提振军民士气。因而市内各主要街区,到处清污除垢,张灯结彩,喜迎春节。
临江门夫子池街上,文庙前,春节庙会正进行得热火朝天。
路边新搭的露天戏台上,但见两个武生,一俊一丑,正捉对厮杀,刀光剑影,虎跃龙腾的,打得甚是闹热,原来正在上演武戏《三岔口》。虽是花拳绣腿,也不时博得台下观众阵阵掌声,那喝彩声更像那喳闹的麻雀儿,此起彼伏。
戏台子两边沿着街道用竹子和竹席围成许多大小不一的棚子,顶上还拉着花花绿绿的小彩旗,挂着红灯笼。
棚子里有卖川北凉粉酸辣粉的;有炸油钱卖煎饺的,有煮汤圆卖抄手的;还有卖书画玩具的;卖锅盆碗盏的;卖香烟洋火的;更有猜灯谜玩游戏的……放眼望去,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卖川北凉粉的铺子前,早座无虚席,那个辣得满头大汗,泪流满面的小姐儿,口中还在念叨真好吃,再加点辣椒油;抽糖关灯的摊位前,围满了大人小孩,猛地响起一阵欢呼,原来是有个小孩抽中了一条大龙;旁边的小人书摊前,也坐满了大人小孩,人手一本小人书,旁若无人的看得津津有味;更绝的是那套活鸭子中大奖的,汇聚了一帮年轻人,喝五吆六,甚是热闹,大家都盘算着套只活鸭子回家,和酸萝卜一起炖了好过年。
举目所见,欢声笑语,熙熙攘攘,人流摩肩接踵如过江之鲫。伴随着天空中时不时炸响的鞭炮声、冲天炮的尖鸣声,倒真有些过年的味道。
林寒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也是心潮澎湃。在他的年代,东西方文化大融合,旧历新年虽然仍是法定假日,并不太受人重视,而且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更没有如此热闹的庙会。他就像个孩子似的,东瞧瞧,西望望,像极了才进城的乡下人。
张芸芷看着这位童心未泯的新哥哥,和她平时严肃正经的大哥相比完全是两个样,开心得脸上都乐开了花。她和林寒并排走在众人前面,俩人左顾右盼的模样倒像极了一对逛庙会的小情侣。
张校长夫妇看在眼里,全是会心的笑。
张芸峰今天也是笑容满面,军统局放了假,他难得有闲,正好陪一家人出来逛逛庙会。小丫头茉莉虽然手中提着一包东西在左右侍候着,也不时抽空捂嘴偷笑。
这一家子人绕过街边的荷花池,沿着夫子池街道往左走,前面也是一些摊位,近处是几家测字算卦的,那李神仙、王半仙的,或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或凝神注目,若有所思的样子,倒让测字问卦的人心中多添了几分忐忑不安。稍远处也围聚不少人,还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越过攒动的人头,能够看到后面悬挂着的书画和对联,原来是现场作画、写春联的摊子。
张校长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对书画颇有兴趣,于是迈步向前走去,围观众人见张校长斯文儒雅,也颇为相让,挤进人群倒不费力。
只见里面搭着一个木制画案,上面铺着羊毛毡子和雪白的宣纸,旁边笔墨纸砚齐备。一个梳着双分头,围着围巾,一身灰色长衫棉袍的年轻人正在挥笔作画。但见他凝神注目,手中毛笔笔走龙蛇,浓墨淡抹,笔法大开大合,力透纸背,一看便知造诣非凡。
不到十分钟,数匹脱缰野马已跃然纸上,或昂头悲嘶,或低头漫步,活灵活现,颇为传神。更绝妙处,在于中国画的传统技法中,又隐现西洋画的透视和布局,让人叹为观止。周围顿时又爆出一片喝彩掌声。
张校长眼前一亮,忙抬起头来。作画的年轻人也在画上落好款识,盖好印章,一抬头正好与张校长四目相对。
张校长和这年轻人同时抱拳拱手。
这年轻人抢先开口道:“原来是还山兄,难得您也来逛庙会。”
张校长忙道:“悲鸿贤弟,原来是你呀。我还说是哪位高人在此献技呢!”
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过来接过画作,用木画夹把它夹在身后牵着的绳子上,对围观的众人说道:“徐先生的这幅野马图,30元。”
这位叫悲鸿的年轻人这时已走过来,迎着张校长到旁边说话去了。
原来国立中央大学去年迁校至重庆沙坪坝,落户沙磁区松林坡,与重庆大学相邻。师生们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数次搬迁的动荡生活。于是,艺术系师生们决定春节期间,来夫子池庙会现场,作画义卖,赈济灾民,顺便与民同乐,共度佳节。
站在人群中的林寒心中一动。这是年轻的徐悲鸿大师啊,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