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耿恭悠悠醒来，泪流满面，凄然道：“我与吴猛、李敢，相识于乱山冈，此后一路征战，栉风沐雨，苦多乐少。当年，猛弟带三百兵回援车师，我心中悲痛，知一朝离别，便是永远。那时，敢弟、武弟流放玉门关，临行之前，我便担忧，哪能料到，那竟是最后一面呢？敢弟素讲义气，秉性耿直，对我的父仇，念念在心，唉，都怪我，都怪我，我该带着敢弟，这样才能保护他，才不会受到伤害……”

正德殿，烛光万丈，焰火冲天，殿中九根玉柱雕刻的蟠龙，怒目圆睁，威风凛凛。章帝坐在龙椅上，脸沉如水，一双龙目如同刀子，在文武百官身上扫来扫去。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双腿发软，殿中死一般沉寂。这时，脚步声响起，十余名御林军抬着一筐筐信帛，鱼贯而入。众文武莫名其妙，章帝冷冷一笑，轻声道：“昨天连夜查封窦府，搜出了许多信件，诸位爱卿瞧瞧，重逾千斤，简直比朕批过的奏折还要多！”

窦固大权在握，势焰熏天，天下百官，挨门揖缝，谁不奉承？众文武顿时汗流浃背，惊恐不已，一颗心怦怦直跳，暗想：“窦固被抓，当务之急便是肃清乱党，重振朝纲。皇上突然拿出这些信件，便要秋后算帐了，这、这如何是好？”

章帝暗笑，把脸一沉，故意不说话，一双龙目，透出杀气，朝文武百官逐个瞧去。众文武更是惧怕，低头敛手，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章帝只觉登基以来，从未如此快意，突然仰头大笑，笑了许久，方才停下，道：“窦固盘踞朝廷，就是朕，亦惧他三分，何况卿等？与他通信，人之常情，朕非桀、纣，岂会穷究到底、辗转牵连，而令国家不安呢？来人，将信抬出去，一把火烧了！”章帝顿了顿，森严道：“但从今日起，诸位爱卿改过自新，匡扶汉室，以天下苍生为重，不得背叛朝廷，藐视社稷，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朕若查知，定斩不赦！”众文武惊喜交加，长吁一口气，才知章帝德量宽广，器宇深沉，驭人有术，更不敢有二心。

章帝起身，道：“诸位爱卿，随朕至殿外，看看一把火烧了些信，再来议事吧。”文武百官屏声凝气，不远不近，跟在章帝身后，来到殿外。御林军早堆满枯枝，将筐放在上面，点起一把火。须臾，火光冲天，吞没千万封信，烧成灰烬！文武百官悬在半空的石头，方才落地。

再至正德殿，章帝沉声道：“窦氏戎马一生，数出塞外，征战匈奴，燕然勒石，功比卫青、霍去病，先帝驾崩，窦氏慨然回军，环卫皇宫，朕得顺利登基。然功必赏，过必罚，朕屡加封赏，足称其功。然窦氏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又党同伐异，为祸朝廷，朕忍无可忍，遂派兵相捕，诸位爱卿说说看，如何处理？”

话音刚落，第五伦越众而出，道：“皇上，窦固有负国家，罪不可赦，按律当斩！”其余文官百官也义愤填膺，纷纷站出了，控诉窦固的罪行，说他擅权弄位，说他贪污腐败，说他横行洛阳……应当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这些事，捕风捉影，半真半假，但墙倒众人推，这时，谁也不去辨清是非。

耿恭一言不发，心中苦涩，暗想：“窦固当年势盛之时，这些人争先恐后地奉献巴结。如今窦固被关进诏狱，这些人便立即撇清关系，落井下石，恨不得将他砍成两半，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这时，又一人说窦固一顿要吃五十个菜，一个晚上要玩十八个女人……这人说得声泪俱下，仿佛亲眼看到一般，众文武百官皆一脸愤怒，耿恭不禁觉得有趣，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章帝脸色一变，道：“耿恭，你笑什么？”

“皇上，据臣所知，窦府虽然珍宝无数，富可敌国，但窦固十分朴素，每餐不过四菜，哪来的五十个菜？窦固信仰后道教，最喜修生，况年已六旬，力竭身衰，又感念其妻涅阳公主之恩，何能一宿寝十八女呢？这纯属无稽之谈！”

这时，尚书韩棱闪出，道：“皇上，耿恭所言不虚。臣奉命前往窦府搜查，见其庖房内，有许多隔夜菜。原来，窦固十分节俭，倘若菜吃不完，便储藏起来，留待下顿再吃。至于一晚要睡十八个女人，纯属子虚乌有，窦府之中，除涅阳公主，妇女不过十人，皆是仆人，年过四旬。窦固虽然专权擅位，但并非众文武所说的一无是处，否则，何能立下如此大功？”

章帝脸色稍缓，道：“耿恭，此次扫除窦党，卿与马防，出力最多，功劳最大，窦固盘踞朝廷多年，你说该如何处置？”

“启禀皇上，窦固之功，臣不必多言。方今天下，边陲不宁，仓禀不盈，桑麻不兴，教育未行，百端待举，形势逼人，国思治国安邦、开疆定边的能臣猛将。燕然勒石，拥立皇上，这些功劳，天下皆知，倘皇上杀了窦固，岂不绝了士人之望？试问皇上，天下尚有何人敢来效力？况且，窦固虽然专权，然并无反状。以前，李道人、徐云皆劝窦固反，窦固大怒，说窦家岂有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