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四下里一片静寂,便是虫儿也似是安眠了,许樱哥和衣躺在床上,恍惚间听见宫门轻响,立即起身趴在窗前偷窥。但见月色朦胧下,含章殿宫门大开,几盏华丽的宫灯开路,老皇帝的御辇一路直进,守候在外的含章殿宫人跪了一地,待要山呼万岁之时,长乐公主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圣上有旨,无需喧哗。”
于是众人便都只是默默拜倒在地,御辇停下,长乐公主上前亲手扶着老皇帝下了御辇,低声说了句什么,老皇帝便站住脚抬眼往前看去,同时挥挥手示意跟随的众人退下。
众人井然有序,潮水般地往下退去,只余老皇帝与长乐公主父女俩抬头看着被人从正殿内扶出来的朱后。朱后羸弱的身子弱不胜衣,一身华装披在上头松松垮垮,毫无美感所言,许樱哥看去时,依稀可以看到她发上的珠玉在月光与灯光下交相辉映。她离得太远,看不清这家人的表情,却看到朱后由人扶着盈盈下拜,老皇帝则抢前几步将她扶住,夫妻相会的那一刻,朱后突地将帕子捂住了口,长乐低呼一声,老皇帝怒斥一声,抱住朱后疾步入了正殿。
长乐在院子里将帕子擦着眼睛,转头吩咐:“传御医!”于是一阵鸡飞狗跳,四处的灯火都亮了起来,许多人都起了身。许樱哥关窗躺回床上,安静地听着四处的动静,她听到四下都有人轻轻开关门的声响,晓得众人都知道了朱后病重,所以都不敢睡,等着小心伺候。论理她也该跟着众人守在正殿之前,随时等待宣召,但她不敢。她怕老皇帝一旦看到她便会想起那件丑事,于是对朱后的十分怜爱与愧疚便会减少到五分。
门被人轻轻剥了两下,静容低声道:“夫人,是婢子。”
许樱哥起身将门开了一条缝,静容闪身而入,立在黑暗里轻声道:“娘娘有命,不拘外面发生什么事,即便有人来宣,夫人也当充耳不闻。”
许樱哥垂手听了,应道:“是,谨遵娘娘懿旨。”这本就是之前朱后交代过她的事,她自己也晓得不该出去露面,如今朱后再这样慎重地使人交代,她更晓得避让,打死也不出去的。
含章殿中,朱后斜躺在床上,笑盈盈地望着坐在身边的老皇帝,声音虚弱得似是随时都要消散不见:“臣妾大抵是将不久于地下了,近来总是想起年轻时的事情。想当年,臣妾第一次见到圣上时,肚子里装的是糠团子,蓬头垢面,却被人虎狼一般驱赶着,只当是活不过当时。夫君您的马行到妾跟前之时,妾,只当是催命的恶鬼,可是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一件狐皮斗篷盖在了臣妾身上,好暖和……”
朱后说到这里,一口气上不来,将手捂住了口只是拼命咳嗽,似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将出来一般的。“御医怎还不到?再催!告诉他们,一盏茶之内到不了就永远都别来了!”老皇帝不知所措地紧紧攥住朱后的手,眼里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怜惜,又或是内疚,神态却是暴怒狂躁到不可一世的。
殿中众人惊恐地匍匐在地,瑟缩一片,唯有马福来含肩缩背一溜烟地往外奔去传命。朱后缓过气来,将手无力地挥了挥,柔声道:“不要为难他们,内外有别,妾这病反反复复,也没到要召他们守在一旁的地步,圣上这是要他们插着翅膀飞呢。”
老皇帝将手掩住她的嘴,轻声道:“不要说话了,朕知道了。”
朱后摇头:“不,圣上您不知。妾若是此番不说,只怕日后再无机会……”
老皇帝惊恐地看着他手上的鲜血,再看到朱后的鼻子里毫无征兆地滴下鼻血来,朱后却是一无所知,面上还带着笑容,目光柔和地看着老皇帝。
红素姑姑大惊,低喊了一声:“娘娘……”
于是宫中众人便都发出一阵抽泣声,老皇帝的脸色勃然而变,狰狞道:“找死……”
红素姑姑勃然一惊,远处的康王妃与长乐公主也都变了颜色,众人顿时哑了声息,连呼吸都几乎顿住了,朱后道:“不要发怒……怒伤肝……”到此,突然顿住了,将手轻轻触上鼻尖,一手濡湿滑腻的鲜血,于是低了头惭愧地将帕子盖住了半张脸,侧过脸低声道:“妾如此样貌,叫圣上笑话。”
康王妃的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地上,长乐公主死死咬着牙,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老皇帝闭了闭眼,收了面上的狰狞之色,伸手接了红素姑姑手里的帕子,将朱后的手拉开,温柔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血痕,低声道:“那一日,你立在马下仰头看着我,虽则蓬头垢面却难掩清丽之色,眼睛如同雪里的一汪清泉,温润清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觉得怕你冷……”
“从此之后,妾便过上了好日子,再不曾担惊受怕挨饿受冻。”朱后温柔地看着他低声道:“妾本以为只是一夕恩爱,谁能想到竟是隆重礼聘,一生一世,无上荣光,又有儿女双全……”说到此处见老皇帝神色微凛,便粲然一笑,低不可闻地道:“所以此生遂愿,只恨不能看到圣上一统天下之日。”
“你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