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说书先生最喜欢在晚间场挑一段自己滚瓜烂熟的故事来讲,馆外夜色一合,馆内灯火一亮,伴着酒香和隐隐传来的油爆翻炒声,什么铁马冰河、千秋万代、神魔大战简直是张口即来。
若是此时听客里坐着几位女眷,说书先生就会忍不住说上几句过分的笑话,看着姑娘娇羞掩面,妇人捂嘴窃笑,像在席间洒了一把花椒一样,那是极有滋味儿的。
房间外不时传来听客们的叫好与鼓掌声,戚即安手里幽幽转着的白竹骨扇点在了餐桌上。“不成。鸦片馆的生意,我绝不会沾,尤其是孟道台有心搭线就更不能做。”
一个穿着黑缎服袍的男子坐在桌子对面,他的身子朝着灯火一侧,缎面上立时现出一个暗暗勾勒的猛兽图案来。全身唯一的暖色就是微醺的双颊,和指腹不断抹着的亮红色玛瑙鼻烟壶。
然而这鼻烟壶里装着的可不是研磨后的烟草。
他是戚即安小时候最亲密的玩伴,顾梓钿。随着年岁渐长,两人在几乎背道而驰的道路上行走着,但彼此间的兄弟情谊从未改变。
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顾梓钿很直接且极为豁得出去,就靠着这一点如今在黑道上十分混得开,人称顾癫子。
他很熟悉戚即安的脾气,戚即安的语气再平静,也还是被他察觉出了情绪的波动。“二爷,你别对我动气啊,我只是来带话的。”
这一回骨扇直接打到了男子拿着鼻烟壶的手上。“你以后不准再碰这东西,也不准这么称呼我,私底下也不能!”
顾梓钿咧开嘴笑了,他的牙齿看上去受创很严重而且参差不齐,能说话清晰着实不容易。
他假装吃痛,摸着手背道:“哎,你说你这人老是对我讲这么多规矩干嘛。你先顾好自己吧,戚家的烂摊子可够你收拾的了。你再这么收拾下去,他们都得喊你大爷了!”
戚即安一愣,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边笑边跺脚的身影。规矩多?如此想来,她倒是第二个这样形容自己的人。
笃,笃笃,笃!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两人有些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明知今夜是戚即安的私局,祝酒来这里做什么?
祝酒隔着门不打开,他从来不知道与戚即安在此处会面的人是谁。只听他疙疙瘩瘩地说道:“二少爷那个…咳,是二少姨娘说的,说她突然病得很重。要我把你…把你立即带回会汐榭去看她。”
不就是想让夫君早些回家嘛,这编得都是什么破借口。
顾梓钿没嚼碎的菜叶直接从牙缝里喷了出来,他笑着抚了抚胸前的猛兽,自言自语:“想不到啊,你也有被收降的那一天。报应啊,报应!”
穆因音在会汐榭门口来回地踱着步,大氅里面还只穿着那件单薄的旗袍,她已经在冷风中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沁儿想为她罩件厚一些的披风,却被差遣到大宅正门口看看二少爷回来了没有。
在看到欢场杀机那四个字时,穆因音险些第一时间冲到入梦船去。可万一戚即安回来了怎么办,万一他去了别的地方又怎么办?就算见到他了,凭自己现在这副娇柔的身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好在她冷静下来,支了个借口和祝酒兵分两路。祝酒是练家子,想来戚即安将他一直带在身边也是为安全考虑,怎么向来细心的他今日就糊涂了呢?
要是戚即安出了什么事,那穆因音试着通关的思路就会全盘被打翻。
“二少姨娘,别急,别急。”沁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这能不急吗?穆因音叹了口气,只见戚即安正远远落在沁儿的身后,手里转着骨扇,步子甚是悠闲,从一队护院中穿过。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一头是无奈与不解,一头是欣喜与宽慰。
她又想做什么?戚即安一步一猜地走近,穆因音脸上的神情不像是装的,她嘴唇发白,额间微亮还渗出一层汗,披风不好好穿着反而被她拧在手上。
穆因音一点也不好奇戚即安在想些什么,待将人瞧真切了,确定看不出他受过什么外伤后,便松了口气决定转身回房。
“站住。到我房里来。”
会汐榭今夜的气氛有些不对,二少姨娘去了二少爷的房里。叶子落得轻了,丫鬟们走路的声音都压低了,一个个支起耳朵,就怕错过什么值得八卦的动静。
忽然池塘静静的水面荡起涟漪,花林的倒影都晃动了起来。
“啊!你…戚即安你快放开我!!如果你不放,我…我可就要喊人了啊!”
“你喊都喊了,我还怕什么?更何况这里是我说了算。”
池塘边的丫鬟们目瞪口呆,就连在书斋内剔灯的满儿都听见了喊声,气得拿起剪子一把绞了明亮的烛芯。
戚即安站在平桥的中心,穆因音被他双手举在水面上一动都不敢动。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拿出了祝酒上交的地契,在问穆因音该如何填上这笔漏洞,然而她的提议显然刺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