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满屯一边讲一边看了看胡立德,看到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接着讲了下去。
“在民国初年,正式工人是有箩籍的。何为箩籍?以前,码头上都是用箩筐转运货物,也叫挑码头或是扛码头,固定工人的权利就叫箩籍。一个箩籍,就是一份固定的劳动权利,还可以转让和出租,肥码头的这种劳动权利甚至可以卖到一百块大洋以上。而最低等级的是散工,也有两类情况,一类是常年性的散工,主要来自失业的工人、城里的穷苦人、流浪至此的农民以及城里的一些混混,还有其他流离失所的苦力,另一类季节性的散工,来自附近的农民,农闲时为了增加收入来做苦力。散工群体来历复杂,他们的人性也是最复杂的,这里面也是龙蛇混杂。”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在汉口这一百多个码头也是有势力划分的。码头的东家是最大的老板,也是最大的势力。当然,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官,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军斗’。但是,他们也离不开码头苦力,也离不开码头苦力背后的帮派。码头苦力因为义、利汇聚在一起,那就有了利益之争。有了利益之争,抱团才能力量更大,才能争取更多的利益,这就有了帮派、圈子、团伙,也随之有了帮派文化、圈子文化、团伙文化。在汉口,码头被青帮、洪帮把持着,还有各类地方性团伙、帮派,码头苦力对这些势力都有着依附的关系。这码头工人有本地的、本省的,就有了阳逻帮、黄(陂)孝(感)帮、咸宁帮。还有,因为灾害、逃难、避祸等原因而来的外省农民,这就有了河南帮、湖南帮、江西帮。像我们三兄弟都是洪帮的,没有洪帮,我们怕也是难得讨生活。”
上次,胡立德并没有给杨安讲这些,是因为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孩子获知这个年龄段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听到满屯叔平淡地讲述,杨安心理很是复杂,不知道他们三个东北人是如何在这里立足和生活的?叶茗是武汉本地人,但出身书香门第,这些对这个单纯的中学教员来说,也是十分的新奇。她还好奇自己的丈夫是怎么带着两个亲兄弟,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武汉闯过来的。这两个听众都听得入迷了。
看着叶茗、杨安这两个人听得这么专注,于满屯兴致盎然,接着说了下去。
“码头上的各类势力,因为历史的因素和沿袭的习惯,就有了一种无形的地盘和利益的范围。这种习惯、地盘和利益范围没有明文规定。‘人心思定’让它们能够稳定一定的时间。不管是帮派也好,还是码头苦力也好,为了码头的运营秩序,都有‘各守地盘’的习惯,不准相互侵犯。”
不知是什么原因,胡立德并没有阻止于满屯讲述码头的江湖。
“来,先喝口酒了再讲。”戚大贵看着满屯只顾着说话而提醒道。三个东北汉子喝了一大口酒,于满屯又吃了一大口菜,边吃边接着讲述。
“当然这种稳定有时也不一定会维持多长时间。由于码头人多事少,还有利大利小,加上有的帮派有了野心,就会出现有人为了利益捞过界、抢夺工作权的问题,这种稳定自然会被打破,这就有了‘打码头’。打码头往往是械斗,往往会出现群死群伤,就是连码头的东家都难以制止,即便是洋人也难以制止。可见,码头苦力的命运之贱啊!扛码头本就是苦哈哈的生计,为了讨口饭吃,苦力打苦力,码头苦力的性命也贱啊!”
“我们三兄弟刚来那会就碰到有人打码头。在这个码头,我们是最低等级的散工,本来可以不参乎这事。但老大不想这些穷苦人成为利益争斗的牺牲品,不希望穷苦人无辜地死伤。于是老大让我和大贵在前面刺杀冲锋,他来善后。那天,他还偷偷地带了一支驳壳枪。”
“那天晚上,在租界码头,工头正和苦力工人们商量着如何应对前来打码头的事。这时,只见一批二百来人的码头工人闯进了码头货栈栈棚,拿刀的、拿棍的、拿扁担家什的都有。双方的工头刚说了两句火药话就要开打,看到后面老大的手势,我和你大贵叔一下子迅速冲到前面,拿着木扁担当步枪使,几个‘突刺’、‘防刺’、‘垫步刺’、‘砍劈’动作很快刺翻了十几个人。我们是经过军队正规训练的,这些工人哪是对手。对方帮派的人看着我们俩出风头,就把我俩当作‘出头鸟’给围了起来。这样,也吸引了我们码头工人的眼光,这场械斗就成了看我们俩人表演,这就二十几息的功夫,躺下了将近三十人。我们的‘刺杀’表演真是痛快!要不是老大让我们控制力道,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倒下,当然搞不好就会有伤亡了。”
说到这里,于满屯一脸豪气,戚大贵也是难得一脸自得的表情,胡立德面色不咸不淡。杨安、叶茗却是一阵心惊,担心后面不知怎么收场。这时,又听到于满屯继续讲述。
“但是,这样下去,我们最后也会有力尽兵败的时候。这时,‘叭、叭、叭’,只听见三声枪响,全场的人都狠狠地惊了一下,全部停了下来。械斗是不允许动枪的,这主要是防止械斗升级,事态不好控制,这也是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