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后,一大清早,教学署的众人再度会首署衙内。
休息了一整天的蔡邕,神采奕奕,端坐在桌案上,正观阅着手中的答卷。考生所答,虽瑕疵不少,可也多有别见,有用与否,起码没辜负国朝三年之养。
很快,韩融便跳出昨日自己所看到的一张答卷,心中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蔡邕身前,言道:“伯喈兄,且观此议如何?”
蔡邕愣了一下,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一眼韩融,又看看其手中端着的卷子。昨日之言,自己当然还记得,只不过本以为是韩融一时起兴,过上一日也就权且不提了。
可现在
接过卷子,蔡邕瞄了一眼,三陆柒号。
目光下扫,观其题目:何以兴民!
题目很特别,真要说起答案来,可能会有数百种,甚至更多。
而且,纵是自己,也未必能答的让所有阅者满意。毕竟,天下之间,志同道合者何其少也。
继续往下看,蔡邕的面色也愈加沉重起来。
辞藻算不得华丽,或许还比不上一般人所修饰的文章。只是,这文中所点之意,包含甚多,国家之要,皆在笔下。
不说其他,只要这篇文章流传出去,所作之人必是得万民之深爱,士族之所憎,勋贵之望切。
耕田,一个大周上下从所未曾提及的关键。
自打立国以来,不论王上公卿,还是士民商贾,都对那承继汉室以来的耕田制度闭口不谈,乃至于忘却。
大汉之所以沦落到眼下偏居一方的局面,耕田制度的崩溃,绝对算的上一个主要原因。而大周接盘之后,仗着税制的更改以及以工代赈的法子,不断收拢民心,让利于民,方形成今日大周民心所望的形势。
可说到根本,王上也不敢轻易去动耕田。
尤其是那些有主之地,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那些无主的荒地,也都是拿着军队的名义去占据。因为军方不比政方,诸府衙想要占据荒垦之地,难免会有人从中牟利,亦或者为士民冠以与民争利的恶名。
军方就没那么多顾及了,大周所有的土地都是他们打下来的。别说高举着军队的名头,便是直接占了这些荒垦之地,也是理所应当。
数百万亩的军屯,以及隶属于中尉府下的诸多民屯,皆是如此而来。
但始终都无法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土地兼并之患,荼毒于腹心。
作此答卷之人,显然也是考虑到了土地兼并的问题,没有那么好解决,笔下言语虽有委婉,可却仍旧剑锋直指。如此扭扭捏捏,反倒不如大刀阔斧,点名题意,或可争科举之榜。
不错,蔡邕也准备无视土地兼并这个问题。
倒非不知其间弊处,可以说国朝高层,几乎人人尽知。
可那又能如何?
大周现在还没到整顿此事的时候!
王上的威望或许足以震慑所有人,可却并不能保证如此大动干戈,不会对国朝造成严重的损害。而且,于争天下有弊无益。
“此人见解独到,足以入榜也!”
蔡邕定了下心神,面带微笑,捋着胡下寸须,与韩融言道。
韩融面色一凛,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紧紧盯着蔡邕的面庞。约莫片刻后,方才轻声问道:“伯喈兄,此事不足以挂念于心?”
蔡邕顿了一下,勉强一笑,言道:“元长,良机未至,贸然而行,恐是祸非福!”
“蔡兄,正所谓福祸相依。有所得必有所失,而此事关乎之重,冠天下之首,焉能迟之?且国朝欲以争天下,当有所重,此不失为一利器。”
韩融眉目一横,对于蔡邕的回答显然很是不满意。
蔡伯喈也绷住嘴唇,闭口不言。韩元长最善辩言,自己未必就能压他一筹。况且此事也非自己一言所能决,乃至王上诸卿,都要议上一议。
毕竟,事关重大啊!
蔡邕不说话,韩融拧了下眉头,不由心中一暗。
说起来,针对此事对自己乃至于家族也一样没有好处。甚至,更改田制,也同样会影响大周在士族之中的威望。尤其是国朝的根基,关陇世家。
陇上陇右还好说,多年战乱,世家对于那点时不时就遭劫的田产也看不上眼。其目光,主要放在军方。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
凉州处于边地,自是有无数人加入军中,再加上军中高层多是凉州人士,自然对凉州士族子弟多有照顾,比起天天种田强的多了。
而关中,就比较难解决了。
偏偏关中又是大周的腹心所在,承载着整个国朝的运转,轻易难动。
可若是再看远些,等到蔡邕所言的良机到时,估计亦是尾大不掉。那个时候,再想重整田制,难度不知要增长几何。
两人静默了片刻,周围几位阅卷的名士,也都将目光转到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