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末时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归途。
方郗撩开车窗纱帘,眺望着远处漫天晚霞下寂然而肃穆的伊州城那青灰色的古老城墙,微眯着眼。
世事风云虽变幻莫测,可未尝不是一种轮回。
时隔一年,重回此地,城还是那座城,矗立于苍穹之下,仿佛亘古不变。
只是,人心纷争,伊于胡底?
方郗转回头,看着几乎被绑成木乃伊状,安安静静的躺在方郗对面的床榻上的水中岳,此时的他依然无知无觉,只有鼻子间尚存的微弱的,隐约带着血腥气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
方郗将叹息咽在嘴里,靠着厢壁,阖上眼,听着马蹄嗒嗒,车轮辘辘。
因怕震崩了水中岳的伤口,马车行驶的十分缓慢,待到夕阳收起最后一缕霞光时才到达伊州城下。
昨日待方郗应下护送水中岳后就寅夜赶回城的方正阳亲自在城门口相迎,双方稍稍寒喧了两句,方郗一行人便直接进城。由于案情未明,怕泄露了风声,故而方正阳未将水中岳送回水府,而是将他连同方郗等人安排到自己府里。
此时,伊州城里几个有名的医师已经等候多时。几方会诊之后,得出的结论与苗军医先前所断相差无几,脉象微弱欲绝,艰涩难行,气血亏虚至极,但看似必死之相中又有一丝生气运转,勉力护持其心脉欲绝不绝,气机欲散不散,这种奇异的症候让见多识广的医师们甚觉惊奇,又因水府乃是伊州城有名富户,也曾请他们中某人上门诊脉过,故而对水中岳也不算陌生,甫一见面,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当初那样意气风发的年青人,如今无声无息,世事不知,纵若他们见惯生死,也不由心有戚戚。
几经商讨,其中一位医师站起来对方正阳拱手施礼,坦言道:“方大人,这等脉象老朽几人从未见过,水将军伤重至此,按常理,早已不治而亡,可如今诊来,其心脉上却有一线生气,使其气息未散,说实话,此种症候已超出我等几人见识,故而我们只能尽力医治,但不能保证结果如何,最终能不能活下来……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医师也不客气说让方正阳另请高明之类的话,在坐的几人代表着伊州府最高的医术水平,若连他们都不行,也就没别人什么事。
至于请天下名医?呵呵,那也得看水中岳能不能,有没有时间等得起。
对于此结论,方正阳已在昨夜苗军医那得知,故也不惊,但苗军医擅长外科,对于内调之道只是一般,因而方正阳对医师们恳切道:“不管如何,还请诸位尽心尽力,尚需何种药材,无论如何贵重,只要与病情有益,诸位但用无妨,不过……”他面色一正,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望你们守口如瓶,不得外露丝毫,若有人问及,就说本府内眷病重吧。”
医师们心中一凛,他们皆知此事内情水深,互视一眼后,齐齐应诺,郑重道:“大人但请放心,我等皆非不晓事之人,定会守瓶缄口。”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旁听,若有所思的方郗突然开口道:“我有一事,请教各位……”
在场几人皆望向方郗,他们先前初初见到方郗和杨江,虽觉此二子气度不凡,然则注意力全在水中岳那,是以未去深视。
这时其中一个医师紧盯着方郗,面露疑意,“老夫似乎在哪见过这位公子……”思索片刻后,“应该是去岁在邓将军府上,公子那时也身受重伤,对,还有这位当初也在”他指着杨江说道。
方郗那时人已深度昏迷,自不知身边来去何人,他看了眼杨江,见杨江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揖礼道:“当初我人事不知,故未能认出您,失礼了,但不知您尊姓大名?”
“公子客气了,”欧阳靖捋了捋胡子,笑呵呵道:“老夫复姓欧阳,单名靖。”
“原来是欧阳先生,”方郗微笑道:“郗谢过先生救治之恩。”
欧阳靖摆摆手,“说来惭愧,老夫医术不精,当初也未起甚大用,救你之人是另外他人。”那时眼前这位的伤势虽不像水将军这般严重,然而外伤好治,可体内的一种阴寒之气却非常难缠,让他们束手无策,最终还是从京城赶来的顾先生,对了,顾先生,欧阳靖眼睛一亮,继而又摇了摇头,唉,远水救不了近火。
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那位顾先生医术远在我等之上,若能请到他,水将军活下的希望应能多上几成可能。”
“顾先生?”方正阳疑惑道。
方郗道:“顾格鹤,顾老掌院。”
方正阳闻言叹了口气,且不说顾老掌院年岁已高,能不能出京估且不论,就京城到此地,千里迢迢,等他老人家到时,黄花菜都早已凉透了。
方郗没理他们的眉眼官司,重提起先前的话头,问道:“欧阳先生,如您所说,是水将军心脉上的生气维持其气息暂时不散,倘若这缕生气不断,是不是就能让你们多上一些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