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张淳,一夜思量,直到天际发白,司马白方才下定决心,暂不将乞活军偷潜江东的事情告诉庾亮。
无他,除了拿自己的脑袋给庾亮泄泄愤,余者毫无意义。
即使司马白现在不说,襄阳失守的军报必然也已经在路上了,最迟也就这一日功夫便可送到庾亮手中。西军精锐尽陷中原,归路已断,庾亮手中已无兵可用,想派援军只得千里征调东军和南兵,待到援兵集结,恐怕羯赵大军早破了空空荡荡的武昌重镇!
庾亮早几个时辰知道,晚几个时辰知道,都只能徒劳兴叹而已。唯一不同的是,司马白现在若主动上门报信,庾亮倒可以将其拿来祭旗泄愤。
祸由成国嫁妆起,司马白这口黑锅是背定了,而庾亮强征嫁妆转送襄阳等若助上东风,同样难辞其咎,这场官司打到御前,俩人都是百口莫辩的。
但这场官司,却已经没有必要去打了。
御前?
司马氏今后还有没有御前都是难讲的。
七万西军坐困新得的樊城,前有羯赵重兵围迫,后路襄阳被抄,根本不用羯赵攻城,不消七日,便得活活饿死!坐困是饿死,回师重夺襄阳同样也是个死,没有谁比西军自己更清楚襄阳城的坚固,何况羯赵大军尾随在后,岂容的西军放肆攻城?
一旦离开樊城,到了野外旷地,面对胡骑的抄掠,西军还能不能见到襄阳城头都是两说!
这七万西军的下场,已是注定了的...
江陵、江夏、武昌这整个荆州防线再是坚固,没了西军驻防,也是形同虚设。江防荡然无存,南兵据寻阳亦是不堪一击,羯赵大军顺江而下,便如当年王敦兵起武昌,少则十天,多则月半,便可叩响建康城门!
这还没算上羯赵在大江东线发起策应!
而这也不用抱任何侥幸,以石永嘉韬略,必然要牵制东军回援建康,东军的结局不会比西军强到哪去的。
石永嘉落子襄阳的那一刻,就已经屠了司马氏大龙!
司马白甚至可以预见,大晋司马氏的国祚,也就止于这咸康四年了,还谈什么御前?!
使团起航已有半日,司马白独自一人靠在船头,浑浑噩噩望着汹涌江水,心头间反反复复竟都是再回顾石永嘉种种布局手段。
燕地、代地、蜀地,乃至司马白未经历的两淮,石永嘉不厌其烦处处落子,四下博弈,但究其根本,只有一个核心,就是南下灭晋。
要诛灭司马氏,必得倾尽羯赵举国之力,但羯赵虽然雄踞中原,却实乃四战之地。
慕容鲜卑据有幽平,犹如头顶悬剑,以形胜之地顺势而下,河北难防,邺都有危!
代国铁骑横亘草原,如芒在背,南下河东便可叩门关中,关中不稳,中原何安?
凉州大马,天下劲旅,死忠晋室,屡犯西陲,一朝发动便是长虹贯日!
成国蛰伏汉中悄然窥伺,东进能犯关中,南下可扰襄樊,如刺客匿行,防不胜防!
而晋廷磨刀霍霍常欲北伐,西军屯襄阳,兵锋指宛洛,东军守两淮,意在徐兖青!
四战之地,牵一发动全身,羯赵想要聚集举国之力南下,何其艰险?
常人若遇这等格局,无非便是广积粮秣,枕戈待旦,运筹帷幄,寻准时机,孤注一掷,乃至毕其功于一役。
这种水平之至高者,便如庾亮此番北伐,或是司马白之前那种决然赴死摧城拔寨。
而换作石永嘉,却是五个字——润物细无声。
一是借刀高句丽和辽东土著,祸起萧墙、引狼入室,先将慕容打残。
但羯赵二十万大军顿兵棘城之下,却实非石永嘉本意。她为羯赵制定的国策是南下,而不是北顾,若久陷幽平泥潭,岂非本末倒置?
奈何石虎执迷颜面之失,凶性大起,石永嘉屡劝无果。
恰恰,以十六字方略救下平郭的司马白,走进了石永嘉视线。
她以陈留郡主之身,挑起榆林川内讧,暗以乞活军推波助澜,其后屡屡顺手推舟,终借司马白之手打醒了石虎。
棘城之下虽然大败,然羯赵未伤筋骨,慕容鲜卑却苟延残喘,再无南扰之力,石永嘉也算是达成了伐燕本意。
而司马白的惊才绝艳彻底吸引了石永嘉,乃至随后以流言诽谤之计,妙手解了司马白之困,一是为拿回矩相,二是留下一枚闲子,毕竟燕局既可用,余者亦或有用。
彼时的石永嘉也未曾料到,司马白这枚闲子,竟成了她屠龙的关键一手!
首局将慕容鲜卑打掉,石永嘉这第二着棋,便投到了代地云中草原,这一局,她要一举消弭凉代两大威胁。
不同于呲牙斗狠的慕容狼,凉代都是夹尾的伶俐狐,尤其代国一干肱骨重臣,讨食不落人后,出工绝不出力。
不论独孤眷还是拓跋梁盖,更遑论贺兰蔼头,深知凉代之争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