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县城人相践踏,混乱不堪。
赵军竟是提前在城中埋伏了人手!
而军营外已隐约现出大片大片的黑影,却始终在黑夜中左右逡巡,并没有主动攻上前来,似乎对全力警戒的千甲骑忌惮不已。
倘若烽阳铁旅进城休整,即便不葬身火海,混乱无序的逃出城来也必然不敌在黑暗中窥伺的羯赵大军。
千甲骑避过一劫,两万百姓却沦为了狼群的饕餮盛宴。整整一夜,百姓的惨叫哀嚎不绝于耳,赵军显然是以杀戮为挑衅,意在激出烽阳铁旅。
周饴之苦苦煎熬一夜,咬碎牙龈,却始终没敢擅动一步。敌情全然不明,他不能浪掷江东士族两代人的心血,更不能在这里就将武昌最后的倚仗糊里糊涂搭进去。
以两万百姓的屠戮和整整一夜的困乏换来暂时保全,这第二仗,烽阳铁旅显然又输了。
终于挨到天际发白,军营前早已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的狼群现出了身影,而烽阳铁旅千铠马甲骑也缓缓开出了营垒。
直到此刻,周饴之才知道自己当面之敌,乃是崛起于永嘉之乱,堪为天下一等一强军的羌人追坪狼骑!
两军隔着两万百姓的尸首,在旷野中摆开了阵势,另一方双方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斗阵!
一方声名显赫,但只是一万轻骑,另一方虽然稍疏阵战,但毕竟是千铠马甲骑,以重甲骑兵对上轻甲游骑,双方实力立分高下。
周饴之亲自披挂上阵,两眼通红全是愤恨。他只恨自己太过谨慎,早知对方兵力单薄,夜里就该主动出击,何至于坐看两万百姓被人屠杀,此刻若不能讨回血债,他情愿自裁以谢百姓!
既为报仇雪恨,也为挫败羯赵南下锐气,千铠马甲骑已打定主意要吃掉眼前这支劲旅。
可两军才一交锋,一腔热血的周饴之便蒙生悔意暗呼轻敌,纵横中原数十年的羌骑只用了几个回合,便让千南骑认识了什么是骑战!
一万轻甲游骑驰骋战场,横里拉出,斜向穿插,飘逸时不定方位,凿冲时悍不畏死,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
这等当世一等一的骑军斗阵之术,生于水上,长于水上的江南汉人根本见都没见过!
这千铁旅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平日里也操练也没有怕流血的,但此刻只觉之前反复操演的阵法竟是完全派不上用场。非但不管用,更似格格不入战局,处处自我掣肘,被人轻易拿到软肋,听凭生杀予夺!
这一阵从天际发白斗到日正晌午,若非一身重甲从人头包裹到马腿,烽阳铁旅早被羌骑割的七零落了。
但在耐力上,追坪狼骑绝非身负重甲的烽阳铁旅可比,不需一个时辰,铠马甲骑不用打便得自己累趴下!
到时这支不论北伐中原还是守卫武昌都被庾亮寄予厚望的大晋掌上明珠,恐怕就得全军覆没,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而这等战况也在羌兵统帅姚襄意料之中。
其实首日夜战里,羌兵那五百骑,就是姚襄亲自领兵的,他早已掂量出了烽阳铁旅的斤两。否则羌兵再是能征善战,姚襄也不敢托大以一万轻骑对阵千铠马。
身为羌人大酋帅姚弋仲第五子,姚襄以十七岁之龄便领了追坪狼骑右督司马,乃是羯赵此番南征的三先锋之一,素以果敢机智著称。在姚襄眼里,对面之敌便如身强体壮的老水牛,连只狗都能咬死它,别说狼了。
他本打算用计一举歼灭,但晋军统帅的敏锐却让他很是意外,一夜逡巡没敢贸然动手。
虽然一场得意之作落了空,但晋军一夜警惕已然乏困,当面斗阵他亦有一举吃掉的信心!
两军对垒已到胜负之际,烽阳铁旅眼看体力不支,却有一支万人左右的晋军步卒从阵后慢慢掩杀了上来,大有包抄羌兵之势。
姚襄这一万追坪狼骑毕竟也不是铁打的,此战已然占了大便宜,晋军必定丧胆。既然时机不对,就没必要再耗下去了,当即果断撤了兵,一路呼哨而去。
绝处逢生的周饴之不禁嘘声连连,暗自庆幸多亏连夜朝邾城去请了援兵接应,原本只图个万全,不料真是救了自家性命!
两日夜来,他一刻未眠,一双清秀眼睛早就熬的通红,但忧心忡忡仍是没有一点困意。
今日一战,重甲护身之下,烽阳铁旅的折损仍然到了两千之数,羌人之损却连五百都不到。穷尽江东士族两代之力供养的铠马甲骑,在赵军轻骑面前,居然不堪一击!
放眼江东上下,朝野内外,衮衮诸公,今日之事,说来谁信?
南北军旅的战力,竟然悬殊至厮!
周饴之对司马白当初的评议终于有了切肤之痛:一身净甲不足克胡,衣装鲜亮何如唱戏!
望着全由民丁凑成的那一万步卒援军,他再也难以抑制心中惶恐:这场仗,可怎么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