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刚动了没两口,便有小卒子来报又有人探监了。
徐霁一听是坐着金海棠来的,哪里还敢耽搁片刻,一边忙不迭的提上靴子,一边肃声屏退了所有人等,独自一人一溜烟小跑便迎出了大门外。
一字难求,身为郗太尉贵婿的王家九郎早就誉满京师,建康城里无人不识,而那辆金海棠,尤其给来人添了重重的分量。徐霁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心里门清,今夜应对稍有不慎,不日便得横祸临头。
刚巧看见那贵公子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两个飞步上前,一把扶稳,腆着笑脸自责道:“廷尉狱监正徐霁怠慢贵人了,怎敢劳贵人亲至,但有何事,差人吩咐小人一声便是。”
“哦哦,徐大监,久仰了,某深夜到访,劳烦了!”王羲之拂了拂衣袖,趁势将一方巴掌大小的美玉塞到了徐霁手中,“某又何尝不是替人跑腿呢?这不正是受人之差,来拜访大监吗?”
徐霁只觉入手温润细腻,不需看就知这是价抵千金的宝玉,说话间腰身弯的更低,连连道罪:“折煞小人了!折煞小人了!”
如王羲之这等家世名望的贵公子,徐霁平日里连提鞋都不配的,现下竟得如此礼遇,对方必然有要事所托。虽然也见惯了大小场面,更对天牢里这些阴暗事烂熟于心,徐霁心里仍然有些发虚。要知道礼越重,事便越难办的,按照他这从六品监正的行市,这方美玉得换他一条命去。
王羲之摆手笑道:“大监素有贤名,丞相也是知道的,这物件虽不算什么奇珍,却是丞相心爱之物,连丞相都对大监青睐有加,大监何必自谦?”
我的娘!这三声丞相让徐霁如遭雷击,差点掐了他的魂去,他下意识便要把玉退还给王羲之,可王羲之负手而行,根本不给他机会。
“可不敢,可不敢!”徐霁拔脚便去追王羲之,孰料膝盖竟然绵软无力,如同一只脚跨过了悬崖边,直接当着王羲之的面跄了个狗吃屎。
看着狼狈爬起来的徐霁,想到自己刚才进门时的那一踉跄,王羲之倒颇有同命相连之感:也怨不得他惶恐,我不也一直魂不守舍么?又比他强过多少?不过这人倒真是机敏,我还未说要让他做何事,他便已经察觉到了其间艰险,难怪以大伯之尊,竟也会看重这么一个小小牢头。
“唉,原打算临走时再托付,但看来我若现在不说,待会儿大监怕是要溜号了。”王羲之站定脚步,沉声说道。
徐霁被说破了心思,面如死灰的应了一声,其实是什么差事,他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唯一不确定的,是让人死,还是让人活。
“今日入狱之人,凡在这牢里待一刻,就不能少了一根头发!”王羲之说的风轻云淡,但既不是请求,也不算商量,根本没给徐霁留下任何搪塞的余地。
徐霁暗道果然是其中之一,让人活。
有要保人的,那就是说有要害人的了。保人的发话了,害人的尚未见动静,不过应该也快找上门了。
今日入狱之人,自然就是指会稽王、太常卿和南康公主,这三个人不论谁都敢称上一个国朝根本,谁敢害他们?
这无异于同时跟宗室和琅琊王氏相抗衡,那个要害人的,究竟会是谁呢?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什么样的对手,能值得丞相王导亲自出手安排?
徐霁不禁仰头望了望高不可测的夜空,他意识到自己卷进了大晋最顶层的权争。
“这边直走到头便是了,此处仅有会稽王一人在押,贵人大可放心交谈。小人就留在这里了,但有吩咐,贵人大声知会一下便可。”
徐霁恭敬的带着路,除了默默点了点头,始终也没有正面答复王羲之。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点头的意思是应承了,还是只是晓得了。
但他什么解释,任何托辞都没有说,更没有蠢到去提要求和酬劳。
王丞相既然对一个小小牢头赐以心爱之物,那就是说他知道自己的能耐,换而言之,这些年为那个大人物做的事情,全在丞相掌握之中,他这是在告诫自己。
这一次没有中立,只能选择一边站队。然而任何一边都可以轻易毁掉他一家人几代拼搏积累,当然,任何一边也都可以轻易让他一家人飞黄腾达。
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一天到底是来了。望着王羲之深入阶下的背影,徐霁长长叹了一声。
昏暗的走廊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气,除了嗖嗖的风声和莫名的吱吱声,地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关押皇室贵胄的地方尚且如此,其他牢房想必只会更加不堪。
王羲之很难想象会稽王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待的下去,更别提金枝玉叶的南康公主了。他忽然生出一种王朝末日的感慨,假若羯人这次真的长驱直入打下了建康,司马氏的王子皇孙们就算想求此一间地牢安身,恐怕都很难得喽!
当然,如自己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就更是形如草芥了。
噌的一声,一只像猫一般的大老鼠从脚下堂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