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耐烦的神色,周饴之最先反过闷来,连忙打圆场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商议该怎么重夺武昌,总不能让贼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霸着啊。还是庾相说的好啊,既失武昌,且为之奈何,殿下素有奇谋,最是能在万险之中力挽狂澜,所以大伙都眼巴巴指盼听一听殿下有何良策呢!”
他这句眼巴巴一语双关,众人方才恍然,难不成殿下还以为咱们是在埋怨他?这可弄岔了!
一个个的纷纷打蛇随棍附和道:
“可不是么!就是周郎这意思。”
“殿下说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
“俺这条烂命是殿下从樊城捡回来的,殿下让俺再死一回,俺也绝不皱眉!”
便连庾亮也温言解释道:“不怕殿下见笑,老夫实是乱了方寸,只盼殿下指点迷津!”
司马白回望过去,那只白眼在神情委顿的庾亮身好一番打量,你真的乱了方寸?不会是你做的局吧?
武昌沦陷的祸首不是放人过江的司马白,最大的嫌疑人乃是一直坐镇武昌的庾亮,以及必然早同庾亮暗通款曲的石永嘉。
可观庾亮这席间举止,又确实不像是他做的,按照黄石滩大胜的形势来讲,也不应该是他做的。
会是石永嘉预谋的么?
如果说庾亮是最大嫌疑的帮凶,那最大嫌疑的主谋自然就是石永嘉。
只看这落子的手法倒是如出一辙,可这逻辑的不合理又显而易见,石永嘉既然屈身晋营避祸,又怎会在此时使出这种能把晋军逼死的阴招?
她是活腻了,还是真当司马白不舍杀她?!
司马白心思转了不知凡几,仍是不敢妄下结论。
假设使用矩相望气,司马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断出庾亮虚实,现在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心境去揣摩对方的心境,这就没有万全把握了。
司马白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如此依赖起矩相带给他的奇异能力,以至于一旦没了它辅助,竟连做个基本的判断都这般举棋不定了。
他不禁遥想最初在威南城里的情形,那时靠铮锣胳膊肘朝外拐才拿到兵权,如今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要依赖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他真的只是靠了矩相异能么?
本经阴符七术忘了?三皇内文白学了?刀山火海里九死一生闯出来,难道都是睡觉梦的?
有这些本事傍身,有履历奇险磨砺出的心志,他怎能对自己的眼界再有疑虑!
武昌沦陷这件事,庾亮和石永嘉都是受害者,受害程度甚至不逊于大晋朝廷,所以这不是庾亮干的,而石永嘉也绝不晓得此事!
既然不是他二人提前预谋的,那武昌这事,究竟出自何人手笔呢?
恐怕是一个新的对手...
司马白仿佛看见石永嘉的身后渐渐显出一个黑影,一个从幕后的幕后走到幕后的人!
阴云罩了司马白心头,直觉告诉他,那个黑影的手段既毒辣又老练,是一个绝不逊色于石永嘉的下棋人。
只看那人非但摘了本属于石永嘉的桃子,更顺势置石永嘉于险境,其布局造诣极有可能超过了石永嘉!
不是司马白贬低石永嘉,事实摆在那里,石永嘉苦心孤诣谋取武昌,到头来功亏一篑,无形中倒为那人火中取粟做了嫁衣裳。
那是一个可以算计石永嘉的人!
单说石永嘉的手段,司马白是最有切肤之痛的。
从辽东兵变直到襄阳陷落,他始终被其玩弄于鼓掌,从未有跳出石永嘉的棋盘。
这段惨痛经历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那种段位的人,每落下一枚棋子,都绝非局限于一时一地,必是要关联全局的!
而那个连石永嘉都能算计的人,只会下一步孤棋吗?!
拿下武昌必然不是目的,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会有什么招数呢?
但不管遇到什么招数,司马白都必须接下来。
刚刚赏赐的食邑被夺了,堂堂武昌郡王,领江州刺史,假节都督五郡诸军事,夺回武昌,正正经经的份内事,他不出力,还指望谁出力呢?
孤注一掷靠着七分气运才把石永嘉耗残,竟又冒出这么一号未知人物,想歇一歇缓一口气都不行啊...
司马白心中一阵自哂,望着一众眼巴巴盯着自己的人,只能摊手苦笑:“原以为接了个闲差,却怎料又被顶了风口浪尖。”
王羲之却猛然感到眼前的司马白似是换了一个人,待要细细打量到底是哪里变的不一样了,司马白已经霍然起身。
只见这病恹郡王一把扯下覆身的貂裘,露出那身血迹累累的赤红犀甲,一手横按狭长御衡白,一面朝着众人言笑晏晏:
“诸君,且不奉陪了,我得去整编降军了,说来也真是急,明日就要用呢。”
他遥望武昌,煞白的眸子幽光一掠:都是下棋的人,你的段位确实是高,可我司马白难道就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