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太尉、车骑大将军郗鉴站在城头上眉头紧锁,默然沉思。
这位出身寒门年近花甲的老帅,从永嘉年间便聚义兵勤王事,屡平叛乱久驻重镇,论起朝中威望,同为渡江中兴名臣,郗鉴丝毫不逊于丞相王导。而在军务上,他的统兵能力堪为国朝之冠,乃是当之无愧的镇朝柱石,远非王导、庾亮所能望其项背。
在郗鉴老辣的眼光中,赵军的举动既反常,又在预料之中,无非两个字,武昌!
武昌事变,赵军大举挑衅,只有一个目的,接应武昌,牵制东军西顾平叛。
而赵军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长驱两百里,兵压合肥广陵一线,关键原因乃是大晋东军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稳步收缩兵力了。
东军收缩兵力,所为的无非也是两个字,武昌!
月前西军在荆襄惨败,武昌危在旦夕,羯赵东征大军已经饮马长江,东军根本不知道哪天一睁眼,江面上便会尽是羯赵大旗。
除了收缩兵力沿江死守,郗鉴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待到黄石滩战讯传来,东军上下总算可以吁出一口气,可是未及恢复原状,便又发生了流民叛乱。
面对赵军肆无忌惮的挑衅,郗鉴纵有把握以临淮驻军将赵军拦腰切断,继以前后夹击聚歼来敌,可是他却始终按兵不动。
原因还是武昌!
武昌已经易主,简直如芒在背,武昌叛乱一日不平,郗鉴便无法下定决心全力以赴。
“太尉,咱们耗不起的,根本勿须武昌叛军东进,赵军虚张声势就会化虚为实,”
站在郗鉴身后的广陵镇督帅谢尚叹道,
“再这样拖下去,赵军的唐突冒进倒成了对咱们的分割蚕食各个击破,北面诸城迟早沦陷,广陵、合肥、寿春再是坚固,孤立无援也势必不保。”
“我知,”郗鉴言简意赅,“坐失战机便会全军尽丧,淮南尽失便等同江防虚设,亡国灭种就在眼前。”
“那还等什么!”一句亡国灭种更激谢尚血性,当下再也忍耐不住,抱拳请战道,“城外不过四五千胡骑,且容属下出城一战,将士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必能得胜而归!”
堂堂三万东军劲旅被压在城中数日,谁人不是一肚子窝火,谢尚开了头,周边将帅无不纷纷响应:
“太尉,某也愿出城一战!”
“某立军令状,若不挫胡狗锐气,甘愿提头来见太尉!”
郗鉴却是再次陷入沉默,任凭身旁将帅如何请战,头也不回一下。
见老帅不表态,众将不禁心道这国朝擎天柱石必然另有打算的,请战声渐渐停下,只用一双双期盼的目光紧紧盯在郗鉴身上。
这老帅的一言一行哪怕一个神情,都可撑做他们的主心骨!
沉默良久的郗鉴终于揉了揉眼睛,转头冲谢尚问道:“遣去武昌的探子回来了吗?”
谢尚摇头道:“武昌那边封锁的很严,咱们已经派出去三批斥候了,都是石沉大海。”
他知道老帅之所以按兵不动乃是心悬武昌,可是却也无可奈何。武昌横在大江腰眼上,一旦被敌人封锁,便让东西两头断了联络,东军不知西军境况如何,西军同样也不会知道东军这边已经危如累卵。
“再派,那些教民打仗虽然不行,但多的是江湖好手,最擅潜行暗杀的勾当,”郗鉴面沉如水,不见丝毫情绪上的波动,仿佛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我前日已上书建康,让朝廷尽快放太常卿蔡谟出狱,现在应该有结果了。”
“这种时候,正需蔡太常出山主持谍报大局。”谢尚点头附和,又不由得叹了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朝廷好巧不巧的竟把太常卿下了大狱,谍枢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哪还有余力去干正经事?咱们这暗亏吃就吃在耳目闭塞上!”
“咱们是着急不假,可别人同样也不会安生。”郗鉴拍了拍谢尚肩膀,呵呵一笑,“仗不是一天打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