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叛军举兵东犯那时起,建康城便戒严了内外。
京师往日的繁华喧嚣彻底没了踪影,巡捕带着民丁不论白日黑夜的封锁街坊道路,官差们拿着腰牌可以去坐班当值,而无职差的贵戚们和平头百姓一样,除了日常用度的采买,连门都轻易出不得。
严厉的管制几乎让整个京师运转陷入半瘫痪状态,从高门大户到寻常百姓无不叫苦连天。别看就这区区半月光景,若非官府开仓放粮在全城各处设了粥棚,那些没有积蓄的丁户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可抱怨归抱怨,违制闹事的人却是不多。
倒并非巡捕们有多么凶神恶煞,巡捕和民丁也是常人,街坊邻居沾亲带故的,谁还能较真到哪里去?
住在天子脚下的人,个个都是百晓生万事通,事到如今,襄阳是怎么丢的,武昌是怎么丢的,大致上也传开了,人们对于朝廷现在的举措还是理解乃至支持的。
防谍为一,关键是防乱!
经历过王敦之乱和苏峻之乱的建康百姓,尤怕一个乱字!
谁也不愿回忆那种被混乱支配的恐惧。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建康两次城破,叛兵给百姓造成的损失,远远比不上趁火打劫的自己人!
巡捕们日日巡街,喊着局势艰忍,共赴国难之类的口号,京师百姓见过大世面,能识大体,朝廷让忍一忍,便忍一忍就是了。
难怕什么,比起乱,要强上一百倍!
何况都说叛军是缩头乌龟,堂堂二十万大军压在石头城前,竟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纯粹虚张声势,待到东军西军腾出手来,灭贼只在朝夕。
百姓心里大都念想着,不管有什么乱子总是要平下去的,眼前生活上的不便,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管制虽严,人心却稳,甚至有人私下里调侃,朝廷诸公到底是长了记性学乖了。
又是新的一天,从清晨起,天色转阴,不稍时便密布乌云,黑压压罩在了建康城上,大雨迟迟不落地,大白天灰暗的如同傍晚一般。
这新的一天,似乎与往常也无甚区别,无非阴沉的让人透不过气。
只是,不知从几时几刻起,随着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恐惧开始在全城蔓延。
那是一种被混乱支配的恐惧!
继苏峻之乱的十年后,建康百姓再次听到了那句话官军大败,石头城破!
司马氏定都建康以来,官军在石头城败过两次,十六年前败在王敦手里,十年前败在苏峻手里。两次大败之后,无一例外,建康随之城破,继而满城溅血,化为炼狱。
竟然又败了
不知有多少人一直咒骂着这句话,竟然又败了!
不幸中的万幸,好在建康一直在戒严管制中,若非如此,流言蜚语加上人心惶惶,整个京师立时就要炸锅乱成一团。
咒骂的同时,不乏有人亦困惑不已,石头城守的好好的,这才一早晨的功夫,怎么突然就败了呢?
贼军这群乌合之众,只用一个早上,就打破了坚城,打垮了右卫精锐?
他们若有这个本事,还需龟缩这么久?
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到晌午,从石头城退下来的败兵陆续出现在城中,兵败的原因也随之传开。
贼军清晨发起攻城,进展不顺便又大举增兵,守军耗到贼军疲累,骤然出城反攻,贼军不堪一击。右卫五千精锐为矛头,一路凿破敌阵,长驱挺进直逼贼军大营,恰时贼营又有异动,似是起了哗变,官军形势一片大好。
可不知为何,就在踹破贼营大门一举荡平叛乱之际,主帅王恬居然弃而不攻,甘冒战场大忌,猝然收兵回师!
这一退不打紧,竟连石头城也不要了,简直屁滚尿流,如遇瘟神般一路逃回建康。
贼军自然尾随追杀,若非实在是一群乌合之众,石头城守军还不一定能逃回来几人!
败兵所言虽然离奇,奈何口径一致,那是做不得假了,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王恬在大胜之际落荒而逃呢?
王家小儿难道得了失心疯?!
这一逃,恐怕连大晋国祚都被他葬送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恬国贼的骂名只在一瞬间便响彻建康上下。
“三呢?老三还没回来吗?”老徐敲着桌子问着老伴。
王恬兵败误国,建康沦陷在即,与城中大小门户一样,徐家上上下下也是惊恐焦惧,老徐心急如焚一遍遍询问着三儿子徐霁动静。
徐家在京师里算不上显贵人家,但认识老徐的人都会敬称一句老帅,毕竟做过东军里一镇督帅,就算当年苏峻叛兵破城,老徐都从未有过这种焦急跳脚的失态。
不是他现在老了,定力不行撑不住了,实因半辈子战场厮杀养出的本能,让他嗅到了一股极端危险的气味。
王恬根本没道理硬生生撤军回到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