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渊渟动(下)  流华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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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睁大,他早有防备,瞬间出手,一手拉住龚都,再一手直扣肩膀,生生制住了龚都。

“兄长,放开我!”龚都武功绝非龚文健对手,一时间怒急攻心,已然控制不住心神,只想对刘和大打出手。

“你放肆!”龚文健亦是火大,脚下直踢龚都腿弯,后者一个踉跄,已跪倒在地。

刘和摆摆手,示意早已暴起的骁骑们退下:“放开他。”

龚文健虽是制住龚都,却不敢让刘和等人靠近,凭他两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在几十名骁骑联手追杀之下离开药神谷,更何况父亲还在刘和手上,只不过让他把龚都交出去,也是万万不可能,咬了咬牙,一把将龚都拉到身后,冲刘和跪倒:“上官,是舍弟无礼,还请不要追究。”

“兄长……”龚都大喊一声,下一瞬间六柄配剑已经同时架在他周身。对面张鼎冰冷的声音传来:“你想死,成全你就是了。别让你父亲和兄长跟着你一起死。”

龚都瞬间安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

去年大旱,荆州南阳郡一带几乎颗粒无收,本是荆州首府,近二百万人口一年之间几乎无粮可食,荆州刺史府和南阳太守府倾尽所有府库存粮方才稳住民心,却也是一片人间惨像。今年春季本是春耕时节,关东兖州、豫州更是一片天灾,蝗灾、旱灾千里席卷,受灾最严重的便是豫州的汝南郡和颍川郡,一时间两郡百万流民四散奔逃。张角的太平道在两年之内救治流民、传播道义,使得信徒骤增,龚氏兄弟便是这时候加入了太平道。

刘和所说的便是这两件事,而这两件事几乎令关东的官府府库为之一空,他身为大汉议郎、大汉皇族,又岂会心中无数?

刘和已经坐了回去,一身深紫色的华服丝毫不介意坐在这旷野之中:“他不善言辞,你这个兄长,替他说如何?”

龚文健跪在地上,没有看着刘和,只是看着地面上的积雪。

刘和没有催他,只是淡淡看着他,望着那高大的身躯在雪地从起初的冷静沉稳一点点颤抖。似是在承受什么痛苦,良久,才缓缓听见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们的母亲,是饿死的。”

“去年汝南郡大旱,千里农田颗粒无收,十室九空。”

“赤地千里,皆是尸体。”

张鼎眼神一动,手中的匕首顿在半空。

身边刘和的声音悄然传来:

“哦是么……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么?”

“和你母亲一样,饿死的。”

刹那间一片寂然。

刘和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积雪,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衬托下显得他添了几分庄严气势。

“七年前,熹平六年八月,大汉三路大军北征鲜卑,全军覆没,所有粮草辎重全部遗失,鲜卑数万铁骑在檀石槐的统帅下扣关柳城塞和卢龙塞。我父亲亲赴战场,集中了幽州全部的屯粮,其中包括了冀州所有官员的俸田和府库的官粮,幽州十一郡国,所余积蓄不过才一百多万石,我父亲征发了两万四千青壮,硬生生将檀石槐的铁骑挡在边塞之外。”

“这一战,前线将士无一不是战死,而你可知道——边塞之内有多少官员的亲人饥饿寒冷交迫而死?”

刘和的声音冰冷得毫无生气,比这寒天雪地更冷,直入人心。

“你知道,如果挡不住檀石槐的大军,幽州要损失多少人口?要死多少平民百姓?要丢失多少大汉疆土?”

“我的母亲,随父亲驻守卢龙塞,与寻常村妇一样粗茶淡饭,麻衣步履,我父亲在城墙之上指挥万千将士慷慨赴死,我母亲在城墙之下救治重伤的大汉将士。”

“你以为,这天下事,就是一餐一饭么?”

“那是天下所有人的梦寐以求,温饱而已。”

“可是又有多少大汉将士战死在北境西疆、又有多少大汉臣子呕心沥血在自己的责任职权之上?”

“家母劳累过度去世,家父不敢发丧,直到檀石槐大军退却,递到帝都的不过一封战事奏报。而递到我面前的,是母亲的遗书。”

“你可知,我有多恨这天下?”

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尽褪一身华贵气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声如冰泉喷涌:

“张角若是还有良心和道义,便不该将这天灾人祸尽数归责到大汉的臣子身上,他一生寻道,操控人心、聚众结党便是他耗尽一生追寻的道吗?”

龚文健、龚都心神俱震,身上一软,竟已不知所措。

“伯盛,交给你了。”

刘和不再多话,转身径往小楼去了。

张鼎仍是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

“熹平六年,我十五岁,卢龙塞那一战,我在刘公身边。”

刘和身影一颤,脚下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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