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许劭和杨琦跪坐在杨赐的两侧。
杨赐眯着眼睛,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劭望了他一眼,转头望着杨琦,似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信息。后者摇头一笑,显然并不知道杨赐的心思。
良久,方才听见杨赐缓缓吐出一句话:
“子将,你来帝都之前,是不是又测得了什么天象?”
许劭连忙颔首道:“一个月前,许劭在颍川夜观天象,北斗南斜,遥指紫微垣中宫,七星光芒大盛,易经云: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许劭推测……”
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杨赐,不禁顿了一顿,方才缓缓道:“当有英才出,辅佐当今天子。”
三公辅天子,许劭的话里隐约带着那几分意思,所指的“英才”将来必是三公之位。而杨赐,正是当今三公之首。
杨赐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里透着的神采,熠熠生光。
他望着许劭,又问:“你见到孙原了?如何?”
许劭点头:“见到了,只是略有些奇怪……”
见他踌躇,对面杨琦不由笑道:“伯父请你来帝都,便是看看此子面相的,还有什么不便言语的么。”
许劭苦笑一声,道:“并非不能说,而是在下自己也有些拿不准的地方。”
“哦?”
杨赐颇有些来了兴致的模样,许劭相人之绝天下无双,能让他说出“拿不准”这三个字,当真忒难得了。
“观其面相,许劭已有七分把握,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然而,一席话谈下来,直觉得……这位孙太守,心思有些重了,把自己藏着,看不见。”
杨赐的眉毛缓缓抬了一抬。
杨琦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感慨:堂兄杨彪在颍川任太守至今,伯父都未曾如此关心在意,想不到今日对一个弱冠少年竟然如此上心。
车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紫夜姐,你猜哥哥有没有给我们做好吃的?”
女子一笑:“青羽最是爱你,自然是做的。”
许劭霍然一转身,撩开了车帘,目光尽处,正是两道窈窕身影相携而来。一素一紫,艳光照人。
那素衣的女子笑意盈盈,于日光中透着一股温柔灵动的和善,如春风拂面,令人心安。而那紫衣女子透着淡淡冷漠,只对那素衣女子有几分温存罢了,看似更美上几分,却令人望而退步。
许劭目光一冽,缓缓放下车帘。
杨琦见他神情变化,不禁问道:“怎么了?”
“劭……见到了答案。”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道:“孙太守眉心之中有一结,所料不差,他是心中有结,而这结无人能结。与他对谈之时,许劭以‘渊渟剑’相激,而其面色自若,若非是将自己藏得太深,便是他真的别无所求,只求一个情字而已。”
“情字……”
杨赐念叨一句,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禁笑道:“世间多少痴儿女,情到深处无怨由。”
许劭一见杨赐如此模样,不禁又看了杨琦一眼,仍是一无所获。杨赐是天下士人魁首,特地发信邀请自己来帝都看孙原面相,必是有所在意。世间事,唯“情”字难解,孙原心中有情结,便是在他前行路上的一道天堑,反观杨赐,仿佛是并不在意孙原的前途如何。
杨赐挺了挺腰背,冲二人道:“其实十年前,老夫见过他一面。”
两人同时一震,显然并未料到杨赐竟然能说这样一句话来。
“当年皇宫之内,刘虞刘公的儿子刘和与他一同出现,天子甚是喜欢这两个孩子,便问老夫哪个更堪大任。”
“刘和少年贵胄,不卑不亢,老夫料到将来他必能官至公卿。倒是那个孩子,老夫有些看不透,似是有些木讷。”
“老夫特地查了他的底子,只知道是徐州琅琊国淮阴县的一名孤儿,与两个乞丐相依为命。后来这个孩子消失了十年,老夫问过刘虞,便是刘虞亦不知道,他的儿子刘和也十年未见过这个孩子。”
“一个月前,天子突然跟老夫讨要三公印玺,印在了三张空白诏令上。”
许劭、杨琦同时一愣,心中登时有些担忧,三张空白诏令,天子的传国玉玺,再加上三公印玺,还是三张空白诏令!天子要干什么?
“一个月前,正是杨公传书与许劭的时候。”许劭眉头一挑,那时候,正是北斗南指的天象。
杨赐望着身前的火盆,冬季快走了,却仍是冷得不行,他随手丢了一枚木炭进去,仿佛在说着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
“若是老夫未曾料错,除夕之夜,清凉殿里,天子将三张空白诏令交给了孙原。”
马车内,登时一片死寂,只有炭火里的几声“噼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