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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宫殿里,朔风回荡,仿佛空无一人,寂静深沉。
“莎莎……”
一连串的脚步声沿着宫殿明亮的地面四处散去,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急急趋行,虽是并未着靴,那步下声响却仍是清清楚楚。
来人悄然驻足,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冷不防大殿中回荡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朕在这里。”
来人闻声知处,匆匆奔行过去,却见一道人影正站在殿中角落的庭柱之后,立刻躬身行礼,长拜于地:
“臣刘和……”
“免了……”
“诺。”
刘和缓缓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颤地手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所制的精致小盒,双手捧上。
朔冬未过,刘和这一身汗水,究竟是紧张还是恐惧,没人知道。
天子的身影隐在高大的庭柱之后,刘和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身,比寻常时更显稳健挺直。
“朕不想看,你说罢。”
刘和连连点头:“诺。”又抬手擦了一头汗水,正想把木盒重新放回袖中,冷不防双手颤抖,一错之间便把木盒滑落,在冰冷的大殿上重重摔落。
“啪!”
刘和身形一僵,登时跪倒:“臣失仪!求……”
“说!”
天子陡然升高的声音如万钧雷霆轰然劈下,刘和匍匐在地,已经浑身颤抖,脸上汗水大滴大滴滑落,整个衣袖、地面都已被打湿。
他是天子亲信,却从未见过天子如此震怒。
即使是怒,仍留有七分引而不发,这便是帝王心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地面上倒影着自己的面容,猛然静下了心。
“秉陛下,大将军何进已查实,太平道教众马元义在帝都之中,已联络中常侍封谞、徐奉,相约甲子年甲子日起事,太平道教主张角已通告八州各方太平道首领,以黄巾为号,于甲子日起兵反汉……”
刘和声音越说越小,却听得上面天子轻笑:“反汉?造反便是造反,还需什么遮掩?”
天子竟不震怒?
刘和浑然错愕,全然听不出天子有意料之外的意思,也不知怎地,心里似有了底气一般,又道:
“复道刺杀之案,系中常侍徐奉安排了两百太平道的教众,从帝都之外挖掘地道秘密潜入皇宫,其中一百人伪装成复道卫士,随后越骑校尉何苗率两百京兆尹刺奸缇骑执天子手谕入复道查寻刺客,双方冲突,原本的复道卫士不敢听从任何一方,尽遭屠戮。那时正值新年大典,皇宫卫士云集千秋万岁殿,复道之上的激战并未引人注意,若非魏郡太守孙原与南阳都尉赵空经过,恐怕一时间亦难以查证。”
天子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刘和深吸一口气,猛然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宫殿登时再度陷入死寂,便是天子的呼吸声,也细不可闻。
“杀朕?”
天子突然又笑了出来,道:“朕……就如此好杀?”
笑声低沉,仿佛带着些许自嘲,刘和不敢抬头,十指紧扣地面,虽光滑的无可紧扣,无可凭籍。
“还有什么?”
刘和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水,低声道:
“雒阳令周异大人已经回来,给家父递了一封信件,据家父所说,魏郡太守孙原并未前往魏郡,而是折返颍川,他身后尾随的‘汉剑’中人与三队江湖中人尽遭屠戮,似乎是一神秘人物所为,‘汉剑’后续派遣的几人只看到了尸体,且尽为剑伤。至于孙原本人,言谈上并未沉郁,看来似乎并未将复道刺杀案放在心上,也不知他身后之事。另外,还有派遣尾随孙原的几支人马在黄河之上被张鼎设计伏击,尽数覆灭一个不留。”
天子轻笑:“不愧是司徒大人的孙子,竟这般有能耐。”
“且太学博士郑玄在前往颍川路上遭到刺杀,被江东陆家一名子弟所救。同时河南府尹长史赵岐似乎在寻找劝解张角之法,正南北奔走。”
一听“赵岐”二字,天子似乎和善了许多,沉默许久,方慰然长叹:
“八十老翁不能安居家业、嬉戏儿孙,今为国奔忙,朕之过也。”
这天下唯一的至尊望着身前匍匐的臣子,缓缓弯下身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刘和身子一颤:“陛下……”
“起身罢……”
天子身形削瘦,手上却有一股浑重的气力,托起刘和的身子,看着眼前兢兢业业的臣子,缓缓道:“你为朕做事,却不能告之刘虞,辛苦了。”
刘和心头一阵暖意,拱手再拜:“家父与臣,皆为宗亲,誓死捍卫大汉,誓死捍卫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