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牛角望着手中的竹简,五指已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
平难中郎将营中步卒因拦阻安平王子车驾,口角争执,王子车夫失手误杀之。
长长一行字,隶书苍劲挺拔,字迹工整端正。
失手误杀之?
张牛角笑了,连连冷笑。
黄巾军十七万将士,用十万尸身守住了百里边关,却要死在这太平王子的手中?
苦酋、张泽、张燕、杨凤、孙轻、王当等十几位黄巾军渠帅站在两旁,冰冷地宛如雕塑。
张牛角可以不做大汉的平难中郎将,但他永远是黄巾军大帅,大贤良师张角的托身之人。
他压低自己的怒气,捏了捏手中的竹简,声音轻而有力:
“备装,魏郡太守府。”
魏郡太守府。
郡丞华歆望着眼前一群人,眼睛已渐渐眯成一条缝。
“诸位好气魄,不敢往平难中郎将的大营,却来府中寻我,华子鱼当真如此令人不齿?”
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眼前,是魏郡的豪门贵族,是魏郡太守府的得力干才:崔衍、伍孚、李历、赵浮、闵纯、程涣、刘惠……甚至还有刑曹从事审配的侄子审荣和五官掾沮授的侄子沮鹄。
一群人衣冠整齐,站在身前,仿佛一座大山,压得华歆的胸中平添了怒气。
“郡丞说笑。”
崔衍躬身一礼,道:“此事关乎皇族,安平王是冀州仅余的王爵,更是天子近亲,他的独子被黄巾军的人拦阻,失手……”
“崔公——”
华歆怒上眉梢:“黄巾军没有了,只有平难中郎营和镇北营。”
“若是你再口无遮拦,本官可判你毁谤。”
崔衍是清河崔家一脉,政绩斐然,故而调入了魏郡太守府,与同宗的崔林、崔琰皆是魏郡太守府的干才人物。一番人物风流,自然不可小觑。
“是,下官失言。”
崔衍自知口误,却也知道华歆是有意刁难,他本一身正气而来,便无心虚,低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是写在大汉律上的,安平王终究……”
他顿了顿,声音稳重却低沉:“与天子相干。”
华歆突然笑了,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仰:“说到底,诸位联袂而来,皆是来求情的。”
“非也。”沮鹄拱手道:“杀人车夫已被杖毙,安平王亲自训子,并亲书致歉。下官等人前来,是请郡丞出面,代王府向平难中郎将及平难中郎营做一个转圜。”
本以为一番话至诚至恳,沮鹄却发现华歆的眉头并未放松,反而愈加紧锁。
“呵……”
华歆怒极反笑,一声轻呵。
沮鹄、崔衍、审荣等人面面相觑,心知不好。
“一个报效朝廷、在卢龙塞血战经旬的平难中郎营将士,在魏郡的大街上被人打死,诸公以为死一个车夫,就能平息平难中郎将的怒火,还是能平息镇北中郎将的怒火?”
“砰!”
华歆一掌拍在案几上,冷笑连连:“诸公饱读经书,今日真令华子鱼开眼!”
崔衍的眉头霍然凝成一团,他素来以素养知名,亦以学识自负,华歆这句话,着实有些重了。
眼见得华歆发怒,几人不禁有些噤声。程涣摇了摇头,低声道:“子鱼兄,当初公子被夏旭阳所伤,双腿残废,亦不曾追究。局面事大,诸位所来,非为开脱,而是为了大局。黄巾军初降,又立大功,恐怕志骄意满,一旦动荡,整个冀州必再度陷入腥风血雨。”
程涣是孙原钦点的掾属,本身知兵,年纪又长,平素也是华歆的左膀右臂。一番话切入机要。只不过提起孙原之前的事情,华歆当真哭笑不得。
孙原不追究,是因为孙原于心不忍,压制郭嘉、张牛角、张鼎、郭蕴等人都不得追究,让丽水书院好好办下去。现在孙原不在,凭一个刚刚复国的安平王去挑动两位以上掌兵中郎将的底线?除了无知和活该,华歆想不到任何言语可形容这般蠢物。
“一个浴血奋战的将士,无故而死,诸位这般一个交代,本官尚且看不下去,何况两位中郎将?”
华歆冷笑:“敢提公子的事情,程兄亦是失智。”
程涣挑眉,却不敢再说,他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华歆代表不了魏郡,更代表不了孙原。而除了孙原,没有能挡住张牛角的血腥报复。
他苦笑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招失算。
骤然间,庭外想起管宁的声音:
“作奸卑鄙,违律可诛。”
一袭白衣步步沉稳,缓缓走近,厅中诸人无不是心头一惊。
管宁目不斜视,直盯着居中的华歆,一步一步走过来,饶是见惯了风雨的华歆,也不得不感到压力。
管宁素来以儒雅高贵知名北境,不与俗人为伍,此刻却为一个出身低下的黄巾军士卒亲自上了魏郡太守府的议事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