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的二月在一片鼓角声中结束了。上林苑大营外的草场上,充盈着眉出的短号及通书什和百人队的马蹄击打地面所产生的类似于鼓点的音色。有时候,春风拂过杨柳,还会给一片肃杀的声场中增加充满绿意的树声。
天依在度过生理期后,也参加了剩余时间中的训练。她和乐正绫走在骑兵楔子以外,同眉出和闵队正一块行动,并不直接参与冲击。相对而言,每日在马上骑乘跳跃的时候并不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当每天晚上,她和阿绫躺到床上之后,时间才正式地变得难熬。阿绫由于运动量大,往往是一沾枕头,没出一分钟,便打起了呼声。天依虽然也颇感疲惫,但是当恋人睡着以后,一股即将踏上远道奔赴战场的焦虑感便充盈了她的意识。她每天晚上一想起自己即将走向一个完全陌生和充满敌意的世界,就感觉自己的心一阵慌堵。这种感觉在穿越以来是从未有过的。
睡意甚足的阿绫似乎并没有比自己更担心在战场上的事。毕竟她穿越来时所在的地点是在青海,她和祁叔一路东向的过程中,小规模的白刃战就进行了两三次,不论和匈奴人还是和关内的治安吏。在参与格斗的经历和经验上,她显然比起自己来说是更称得上是一位老兵的。
当然,乐正绫之所以能够每日安寝,或许主要还是因为她对骠骑将军和闵升所率的那个百人队的信任。但是真要到了战场上,若有一根流矢飞来,有再多的百人队也没有用。天依遂困在这种种可能的自己和阿绫的死状假设里,在被窝中辗转反侧着。
这种心理模式在二月的最后一天被放大到了最大。在这一天,她们出发去马厩之前,军幕派人下达了命令,拣训精骑的活动已经结束,到三月初四,部队便会从关中开拔,准备去凿穿河西去。当时在众士兵前,她并不能向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后生们表现出她深层的恐惧,而在当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她在被窝里不停地腾换着身子,翻来倒去地想半个月后自己会躺在哪片冰凉的沙地上安寝,或者永远地安寝。
忽然,一股力量狠狠地将她抱住。天依惊得吸了一口气,回头,见是阿绫紧闭着双眼,用双手将自己紧紧地锁住,好像山狼扑得了一只挣扎的野兔。
还未等自己说什么,假睡的乐正绫便咬上了她的双唇。如菲茨杰拉德写的,四片唇瓣加两种元素,在口腔之间产生了激烈的反应。还未等天依将阿绫的舌头送离自己的齿间,她就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缠入了自己的衣服。
在那一瞬间,对欢爱的热情与对死亡的恐惧被同时点燃了。两个人再度在被窝里搅成一团,如同时期汉代画像砖上两条蛇交尾的图景。天依在阿绫腹下,将这两股情绪都化为声声短吟,凝作一股温凝的泉流,冲决出黄河的大堤来,引得脑海中的十万戍卒争相负石填塞。
在此夜以前,阿绫似乎是老早地就开始在自己的身旁观察了。她不愿让自己的愁思在最后几个夜晚仍旧郁结下去,犯成什么疾病,而期冀以这样一种狂热的方式,使自己暂时摆脱死亡的阴影。在一团乱麻的余韵当中,天依想起了舞蹈这种艺术形式的最早的渊薮——在原始社会的群婚时期,部落的祭祀活动和庆祝活动还在一体的时候,人们就在火边,男女杂舞,通过对生殖方式的模仿,臻至一种高峰体验,来达到暂时摆脱死亡、偶然、混乱等在先民心中沉重的概念。从前自己学民俗学时,课本上出现的各种内蒙古和陕西岩画上的景象,寻再度映入她的眼帘。
“三月初三,也就是我们出征的前一天——也就是上巳节,长安中除了庆祝上巳以外,还要到郊外去进行一场仪式。”乐正绫轻抚着天依腰上的肤质,细声向她说,“你知道的,汉兴君臣莫不是楚人,故而还保留着楚地的神系。他们在出征之前要祭拜东皇太一,到时候,从君主到卿相,从骠骑将军到赵司马,全都要参与。除了祭祀以外,还要做占卜。如果占卜得不好,可能行程就有变。”
“我们参与么?”
“赵司马也想让我们参加。”乐正绫道,“但是我没答应。因为我们是海国人,我们参加这个仪式,只是去看仪式本身的程序、应用的道具、参与的人数这些东西而已。那场是朝廷的祭祀,而每支部队中尚有各自的祭祀。我们这几天要和通书什的士兵们在一块,和他们参加上林苑大营中的祭祀。顺带把工作交代一下。”
“他们也要祭?祭什么呢?”天依问她。
“我们之后就知道了。”对方凑在自己耳边,“先睡觉,睡完觉了,我们自然就知晓了。不管祭祀的是谁,这会是大家出征之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第二天。时间一进展到三月份,仿佛整个上午的时间忽然就空了下来。按照军幕的安排,百人队不再组织训练,而通书什也不再进行受课的活动。物资被一车一车地送到了通书什的驻地,乐正绫指挥着众人将货物卸到院落的库房中,把草药、卫生用的麻纸等远征所需的物品按原先算定的定额配发给士兵们。楼昫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随身携带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