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还是汉,更多是一个政权的名字,而不太重视单一民族国家的概念。这个才能解释很多现象,比如未来今上的托孤大臣之一,为什么是休屠王的小王子,以及今上为什么会在作为禁卫军的北军中大量招募辖地内的胡骑等等。像苏卜部那些人,如果加入了北军受训,八成他们也就是所向披靡的汉军了。反之亦然。”
“阿绫在这方面看得很清楚。确实,像我们和祁叔,都不被这个时代的人目为同一个人群,他是羌人,我们是‘海人’,但是现在都在赵司马麾下。”
“再说到匈奴——匈奴这类草原上的政权,在组织结构上又不似新兴的中央集权国家,本质是一个草原的部落联合。当他王庭的力量比较大、人畜比较多的时候,大单于和左右贤王或许能控制到一些部落。但是无论如何,这些部落在大部分情况下是各自为政的。依附于哪个大政权对它有利,它就倒向谁。骠骑将军之所以能在原来的历史上打赢两场河西之战,很大程度上也与这个有关——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面对的并不是一整块,武装到指挥部的,甚至还能打游击的匈奴人,而是大部分容易屈服于大规模武装力量的各种汉藏语系的、阿尔泰语系的、印欧语系东伊朗语族的小部落。”
“没错。”天依完全同意阿绫的分析。毕竟,她还有很多在塞外实践的经验。
“不过,这种情况也暗示着一点:那就是我们必须在短时间中打一场大决战,一举合兵击溃河西地区匈奴的大部队。如果我们输了,或者迟迟不得,河西地区的部落便会左右摇摆,那样会发生更多的情况。历史上的霍去病对此认得也很准,他就是这么打的。”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安然打完那场大决战……”
二人这么讨论着,楼昫在一旁默默地听。他已经可以听懂将近一半她们说的普通话。什正和什副今天谈的这个话题对他的启发很大。但是随着听力的增长,他对“未来”“千年以后”这些字眼感到相当迷茫。难道这两个人同一些大巫一样,能够占得今后发生的所有事?那她们为何又和自己一样,对这次出征的结果感到彷徨?楼昫不敢往下多想。
出军半个时辰,前军传来消息,骠骑将军已经率领先锋抵达了那个被接近摧毁的塞外的小城寨。又过了几分钟,乐正绫和祁叔等人也见到了一年未见的夯土城墙。
赵司马和通书什都在城寨外停马驻足了一会。这个小城寨已经不同往日,寨后的小土坡上堆起了上百个坟冢——这些坟茔都是这半年间士兵和刑徒的葬身之所。
“这个城寨,设的位置太险要了。”赵破奴对身旁的军尉说,“分配的士卒又不多,导致伤亡那么大。原本陇西郡只要在这里多设置一百人,或许死的人就不会这么多。”
乐正绫看着被新调来的戍卒补筑得更高一些的寨墙,自己同祁叔在城内和元狩元年的那群士兵并肩作战的景象一幕幕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天依则想起了曾经在这里度过人生中最后时光的、上个月刚刚战死的万安的父亲,以及他那个昨日在营帐中哭到四肢瘫软的儿子。昨天晚上,万安从什副处听得父亲的死讯和死期时,整个人大呼着倒在了地上,随后便使劲拿头撞击旁边的石块。通书什的士兵们连忙过来搀扶这位陪练,但是他挣扎激烈,最后还是靠力技比较娴熟的夷邕才将他制服到帐中,大家都过去安慰,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这个纯孝的少年在帐篷里泪眼模糊地闹了半晚上,最后还是洛什副蹲下身来,将他抱在怀中的时候,他仿佛受到了一些母爱的感召,才逐渐将情感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今日,张万安面对着几丈高的无情的城墙,又有一股泪意从他的眼底涌上来,但是他及时地将它止住。自昨晚那场彻骨的悲痛和彻底的诀别之后,他的心境要冷静了很多。亲生父亲已经远至泰山,自己甚至找不回他的尸骨,而生母又还在洛阳为奴,现在自己就如洛先生几个月来一直对自己说的,整个家族的命运,已经完全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不能寻短见去追回父亲,独留母亲一个人在世间,绝了张家的嗣,而应该振作起来,好好地跟着赵司马建功立业,为祖先和后辈开拓更大的空间。所幸,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有洛先生。现在他要负起他父亲年初对自己的嘱咐,好好地保卫和侍奉洛先生了。
“我们这次出塞,再回来之后,绝对不能让这个城寨再出现下一个黄材官了。不然,我们全是无能之辈。”乐正绫看到城寨中忙碌筑备工事的新卒,对天依说,“这是我们告慰他的唯一方式。”
部队在城寨处做了少许的停留以后,马上又重新向北方疾驰而去。这次远出陇西,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越过黄河。在黄河对面,还要越过乌戾山,才是匈奴右贤王的主要控制区。城寨的士兵并没有报告短期内的敌情,这或许是一个良好的信号,他们在远征的初期并不会与敌人的部队直接遭遇。
万人的骑兵队在山谷和原野间绵延前行,一直到日头将落时,部队抵达了黄河渡口岸边,一直等到过了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