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士兵的术后存活几率,但是术后需要用到沸油。顺带着,阿绫还特意向骠骑将军申明了用滚水对刀具和绷带进行杀菌的重要性。
楼昫和夷邕并肩站在部落中,听着被截肢的伤员发出惨叫。这些叫声几乎不像是从人类的发音器官中出来的。每当一个人截完肢以后,几勺热油便会被浇到他的伤口上。油水在伤口上沸腾的声音,以及它引起的新一轮的号角,让士兵们一直沉浸在恐怖的阴云当中。楼昫摸着自己全部竖起的头发,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今天晚上睡觉,准定要做噩梦了。
“这些士兵至少还是幸运的,”良久未开腔的夷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们比他们幸运,而他们比填沟壑的人幸运。至少他们还有机会活着回到关内,不用在这荒原上当一只野鬼。”
楼昫咽了咽口水。他感到自己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日中战场上躺横的死伤者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到现在仍然十分恍惚,仿佛这些远看像一条“一”字的黑影中,便有他、夷邕、伍长和什正。一直到骠骑军重新集队,万人大军重新开拔前赴狐奴河的时候,楼昫骑在马上,想着的仍然是这些。
同样受到重击的还有天依。自阿绫被箭射中以后,她便一直处在一个六神无主的状态当中。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有没有智力,以至于下了马之后,在重新集队的时候,竟不能第二次上马。她在马前踟蹰,一时上不了马镫,仿佛前面一直有什么障碍拦着她不让她踏出步子。她屡次地将脚提上马镫,欲用劲的时候,都感到下肢一阵失力。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每隔几分钟就会产生一股心悸的感觉。
乐正绫见到此状,打马走到一个小土坡下,让天依站在土坡上上马。在祁叔的配合下,她将双目空洞的天依接到了自己的马上,而让祁叔代引天依的坐骑。随后,她把自己的马镫让给天依套上,自己紧夹着马腹,双臂环过天依的腰,握住缰绳,这样她便在马上掉不下去了。
大军沉闷无声地前进。人们心底里都清楚,晚上自己必须得把木枚紧紧地衔在口中,要不然若是做了噩梦,或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叫喊出了声,便会引起整支部队的混乱。原先在马上尚比较活跃的通书什的几个人,在这一战之后也沉默了下来,仿佛大家的舌头都被剜掉了一般。
天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原野快速地向自己的身后移动。一直到太阳逐渐移近了西边的山原,她傻了半个下午,才回想起来,是自己坐在阿绫的马上,由阿绫抱着前进。她此刻方才从巨大的失落和惊惶当中缓过神来,发现午时的梦魇已经成为了历史,被永远地定格住,而远离了历史的自己和阿绫还持续地存活着,自己的后背还贴在阿绫的胸甲上。
从心悸、恐慌和痴呆当中暂时脱离出来之后,忽然有一股耻辱袭上天依的心头。虽然已经不止一次直面了危急情形,但是自己仍然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每次在关键时刻,需要阿绫和其他人来帮忙才过得下去;而当恋人或者其他人陷入危险的时候,自己却像一个傻子一样束手无策。这么对比下来,自己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阿绫……”天依轻轻地呼她。
“天依,你好点了么?”在耳边回应的是同样轻柔的阿绫的声音。
“好多了。阿绫,让我骑回我自己的马吧。”
“现在还不行,你的腿还软得很。”乐正绫冲她笑笑,“等明天,你再骑回你的马。”
“阿绫,我真是个累赘……”天依哀叹道,“自己明明没有勇力,却还要在长安夸口,要跟着出来,结果还那么拖累。”
“不要说那么丧气的话。”乐正绫腾出左手来,轻轻摸摸她的小脸,“每个人的长处都不同,何况你是初经战阵,一下子愣住是正常的。这和个人的能力无关系,只与时间和经验有关。”
过了一会儿,天依仍然执意下马。乐正绫遂停住坐骑,扶着天依重新骑上她的那匹良驹。天依坐在马上,深吸一口气,双脚踏了踏马镫,尽力将日中的负面状态甩到身后。不管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为了阿绫,她都不能像中午那样畏缩了。
大约是时近傍晚的时候,军队抵达了狐奴河畔。面对着流淌着的广川,汉军士兵开始就地取材,准备制作浮桥渡河。在西北的热季中,这种河流的水量虽然不尽然大,但是渡河也要付出一定的辛苦。
过了这个河,便是匈奴的五个王国,以及休屠王的故地。此时,匈奴单于的儿子也正在远方地平线外的某个地点游荡。史籍记载中一笔带过的“转战六日”即将开始。士兵们一边制作着轻筏,一边开始议论过河之后的事情。天依将自己的大脑放空,尽量不去想之后面对的险境,将全部精神都投入到了一会渡河行动的准备当中。
——第一节完——